前一节所介绍的仅仅是要塞保卫战头三天发生的情况。这既是我在听了马捷沃相、马赫纳奇的回忆,又在布列斯特会见了战争目击者,听了军官的妻子儿女们讲述后,在脑海里形成的英雄保卫战的景况。

那么后来呢?这个问题无论是马赫纳奇还是马捷沃相都说不清楚,因为前者在战争第二天即受伤离队,后者刚过一昼夜,即于六月二十四日凌晨,也负了伤。要想了解后来发生的事件,必须寻找在要塞中战斗得更久的其他保卫战参加者。

于是,我便想到中央核堡保卫者菲尔,我是从他的信中才了解到马捷沃相的事迹的。菲尔以前曾致信苏军博物馆,说他参加要塞保卫战一星期有余,这期间一直在中央核堡防御领导人团政委福明和大尉祖巴乔夫身边工作。据此判断,菲尔无疑能讲述许多有关要塞的事件和他的战友的趣闻。

早在埃里温记录马捷沃相的回忆时,有一次我向他打听过菲尔。

“那可是个出类拔萃的小伙于!”工程师肯定地说。“名副其实的共青团员!担任过团司令部的团支部书记。他可是个真正的勇士。”

总之,马捷沃相把菲尔描述成一个无限忠于祖国和党的英俊而勇敢的青年。他还回忆起,在保卫战最初几天,菲尔一直在英勇厮杀,直到马捷沃相负伤。

从要塞回到莫斯科后,我决定开始寻访菲尔。前面我已经告诉过读者,在长达两年余的时间里,菲尔对博物馆的函询一直默不作答,他写最后几封信还是一九五二年的事情。

当我重读这几封信时,发现字里行间充满了苦闷的心情。我觉得,菲尔是一个受到精神创伤,经历过一场严重个人悲剧的人。

在他的信中有这样几句话:“我没有权利写英雄,因为我当过俘虏。”

“我感到遗憾的是,我没能和战友们一起死在布列斯特要塞,虽然这由不得我。”

在一封信中他顺便提到,不久前他被撤销处分,恢复了公民权。可是没有说明,这是什么处分,他的罪过又是什么。

菲尔究竟为什么突然沉默了?我作了两种猜测。也许,他于一九五二年已离开雅库特,一现住在别的什么地方;或许,正象他写的那样,他认为一个当过俘虏的人没有权利谈论英雄,因而中断了与博物馆的通信往来。但无论如何,不管花费多少气力,都应该把他找到。

菲尔在一封信上说,他在雅库特金矿托拉斯勒拿矿务局一个森林作业段当会计。这就是寻找他的线索。倘若菲尔已迁居别处,那么托拉斯的人事处是会知道他的确切地点的。而且,他现在的住址,在原单位的同志中,也肯定会有人知道。

我先给阿尔丹的雅库特金矿托拉斯经理发电询问,菲尔以前曾在该托拉斯系统工作过。第二天便收到经理扎伊金的复电,告知我,菲尔仍在原地生活和工作。

现在情况已经明朗。可以更有把握地判定菲尔不回信的原因了。显然,事情和这个人的精神状态,和他所遭遇的个人悲剧有关。

我当即给菲尔写了一封长信。在信中向他阐明了我的意见:即便是为了纪念他长眠在要塞废墟下的战友,他也没有权利沉默。他应该向别人回忆自己在英雄保卫战时期的见闻和感受。我在信中说,我不清楚他犯有什么罪过,但若有什么情况可以减轻他的过失,我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他清除他历史上的污点。最后,我询问菲尔,如果我设法安排他由雅库特公出,同我见见面。不知他是否赞同。

一个多月以后,我终于收到了菲尔的答复——同雅库特通一次信需要的时间很长。他对久未作答向我表示歉意,承认我的道理使他心回意转,又介绍了要塞保卫战的一系列细节,最后还说若能来莫斯科帮助我工作,他会感到幸运。

我早就知道,要安排这样一次长途旅行绝非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我绝不肯死心。我先是打电话给雅库特金矿托拉斯的上级——有色冶金部黄金总局局长沃罗比约夫,请求他接见我。局长欣然应允,所以当天我们就在总局他的办公室里见面了。

我绕了个大弯子,先把布列斯特要塞保卫战的事向他讲了一个来小时。他一直在全神贯注地听着,显然产生了兴趣,于是我趁机向他介绍了菲尔,还请求他帮忙——把菲尔召到莫斯科来。沃罗比约夫沉思了一会儿。

“叫来倒是可以,”他说,”这事不难做到:我们这儿同阿尔丹有可靠的通信联络。问题就是由谁来支付这次旅差费?”

“你们是黄金总局,这可是个大财主,”我打趣说、“难道还不能为这事掏个两三千卢布?”

沃罗比约夫笑了笑,说:“黄金总局的会计部门也跟别的机关的会计部门一样,是要严格照章办事的,既然菲尔并非因公出差,总局的财务处就不会准予报销的。”

对此我当然提不出任何非议。不过,我总算得到了沃罗比约夫的保证,他说只要别的单位同意负担他的出差费用,他可以把菲尔召来。接着我向他告辞,再去寻找其他有可能给予支持的“财主”。

很快我就同《新世界》杂志社谈妥了一切条件。该社主编、作家西蒙诺夫对布列斯特要塞保卫战这一题材亦颇感兴趣。协商结果,《新世界》将承担菲尔的旅行费用。于是,我带着编辑部的公函又去见沃罗比约夫。几天之后,诸事均已安排就序,莫斯科向阿尔丹发出了电报。

正值隆冬季节,菲尔花了两个多星期时间才辗转来到莫斯科。他是在一九五五年二月到达首都的,我同他在《新世界》编辑部见了面。最初这个人给我留下的印象是郁郁寡欢,城府很深,不但疑心重重,而且戒心重重,似乎每时每刻都怕别人提及他历史上的污点。当我开门见山地问起他犯了什么罪时,这个身强体壮的汉子突然失声大哭,好久也平静不下来。他只是三有两语地报到:他被控犯有叛国罪,但这种指控是毫无根据的。考虑他难于启齿说明此事的原委,我没有深问,准备把这个话题留到以后再说。

菲尔是第一次到莫斯科来,在首都举目无亲。头两天他住在我家,以后被安排到莫斯科郊区黄金总局的一间公寓里。每天他乘车到我这儿来,同我一谈就是几小时,在场的还有一名女速记员,把他的回忆记录下来。余暇时间,菲尔久久漫步街头,观赏他早已梦想游览的莫斯科美景。

谈话时,我总是悄悄地、细心地打量着对方。他讲述要塞保卫战的方式引起了我的注意。

菲尔回忆起核堡大院里的激战和桥上拼刺刀的战斗,讲述了营房大楼里激烈的肉搏。不过每当讲到这方面情况时,他自己总象是事件的旁观者,虽然从他的言谈中可以看出,他当时就置身于搏斗的中心。他叙述同志们的功绩,赞叹他们勇敢无畏精神,可是当我问起他本人的表现时,他却叠起眉头,避开问题,简短地说:“我也跟大家一样。在战斗。”

这是诚实忠厚、严以律己的人所具备的安分守己和高度虚怀若谷的品质。而事实上,后来当我见到菲尔的同团战友时,他们都异口同声地说,菲尔是一个勇敢无畏的战士,他始终战斗在要塞保卫者的前列。

我发现,菲尔的举止也在渐渐变化。初次见面时特别引人注目的那种犹郁和戒备的神情在一点一点地消失。看来,这个人在北方所遭受的偏见和歧视太深了。所以料想到了莫斯科也会受到怀疑和冷遇。但是情况并非如此,所以久压在菲尔心头的那块不信任和疏远态度的坚冰开始慢慢融化。

不过,他心中防范一切的遗痕偶尔还会突然表露出来。

一次,当话题转到要塞最初的一次战斗时,为了比较和鉴别他和马捷沃相两人的介绍,我寻根究底地打听起战斗的细节来。不料菲尔郁郁不乐地说:“我知道,反正您还是不相信我。因为我——以前当过俘虏,是祖国的叛徒。”

这一次我生气了:“您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我忿忿地说.‘假如不相信您,为什么把您从边远的雅库特叫到这儿来,把国家的钱花在您身上呢?”

他当即发觉自己的说法不妥,请我原谅,同时神情异常不安起来,我只好重新安慰他一番。

果然不出所料,菲尔的回忆非常有意义,它不仅补充了马捷沃相和马赫纳奇的介绍,而且使我能够再现出一九四一年六月末中央核坚战斗的情景。这实际是一幅反映苏联人民英勇顽强斗争的气壮山河的画卷,同时也是一幅十分悲壮的、充满了真正英雄业绩的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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