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凯尔在党卫队的特务机关里梦见了一个俄国兵呢,还是真的有一个俄国兵来到了这儿?
温凯尔清晨醒来,认为这是他的幻觉。温凯尔酒后头痛欲裂,他躺在稻草上,不能准确地断定,昨夜他所经历的是做梦,还是真有其事。
他的四周堆着许多大桶,从它们后面透进了夜明灯微弱的闪光。
碰到霍斯和皮尔克分明都是事实。现在温凯尔清醒了,他已经不再喜欢这个党卫队了。“又得做苦工啦,”他想,“要是俄国人把我和皮尔克一同捉住,那就不是当俘虏看待啦!”
从桶后传来了低沉的说话声。
“北面有大战。”
“是呀,听得见大炮的轰隆声。”
“我们方面把大批坦克投入了战斗。”
有人低声问:“你看见过这个……彼得吗?”
“嘘,”另一个人打断了他的话。
接着他们窃窃私语,声音那么低,以致温凯尔除了个别字眼和屡屡提到的“彼得”这个名字以外,什么也没听见。不过温凯也不想窃听,他的脑子里乱哄哄。嘴里有一股酸溜溜的酒气。
从桶后面传来了脚步声,接着听见了霍斯的声音。
“温凯尔,你在哪儿?”
霍斯在桶堆中间出现了,他已经准备上路。他背上背着包。外套上缝了几条各种颜色的布片。
“今天我要做捷克人啦!”他说,手指了指那些小布片。
温凯尔去送霍斯,他们在走廊的尽头站住了。
“我应该做什么呢,你不知道吗?”温凯尔问。
“你就要走……和我一样……唔,昨天你真行!”
“好久不喝酒啦。”温凯尔说,又问:“这是怎么回事,我在做梦?还是……”
霍斯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得啦……别问……我什么也不知道。诡秘的事情……柏林来的特别任务……再见。”
他们又并排站了一会儿。他们不愿分离。他们毕竟是老相识,从现在看来还似乎是美好的那个时候就相识了,那时候他们两个都在司令部里服务,而军队驻扎在维斯杜拉河畔,整个生活似乎具有某种明显的意义。
温凯尔回到了地窖里。不久第林把他叫了去。第一次交给他的任务相当简单。温凯尔必须跟一个叫做兴兹的人同往十五公里以外的里皮内车站去找一个铁路人员,把他的话全部记住,然后带着这些情报回来。
“您晚上就走,”第林说,“注意,正确地完成任务,到早晨就回来。上司叫我警告您,您休想……逃走……到处都有我们的眼睛,把这些话牢牢记着。”
晚上,温凯尔离开地下室走了。
原来兴兹是一个二十五岁的年轻小伙子。他从来没有上过前线:他的父亲通过他的一个老朋友尤里乌斯·斯特拉舍尔的周旋而使得兴兹免除了兵役。兴兹担任着汉诺威省的一个区的“青年领袖”直到最近,在编制一营国民军的时候,他的爱国演说是那么出色,以致他在一个好日子里,事先未有任何通知,就被调到这儿来担任非常秘密的工作了,所以他连通知他的父亲也来不及。这是俄国军队到来以前的一个星期的事。
他是跟皮尔克一同来的,被认为是最可靠的工作人员之一。但是他并不满意自己的工作:这个工作太危险,老实说,简直是没有目的的工作。他曾经对温凯尔坦白地这样说过。固然,他们正在这儿搜集关于俄国军队的集中和调动的重要情报,他们召唤飞机,可是飞机不来……他们需要炸药,可是没有炸药。甚至烟草也没有……已经有好多天没抽烟啦……总之,柏林那边把事情搞得很糟!
“如果所有德国人都象弗里兹那样,”兴兹说(他之所以用名字称呼这个党卫队,是因为想在温凯尔面前吹嘘自己和皮尔克的亲密)“那就好了……杀人、害人、殴打人……在他按来,这都不算什么!他也打过第林的嘴巴,”兴兹幸灾乐祸地说,一边擦着自己的颧骨。“他是奥托·斯柯尔采尼的同伙。他什么事情都干!据说,元首和他很熟,皮尔克有个时候曾经做过他的私人警卫。一个了不起的人!”
他们慢慢地踏过柔软而潮湿的针叶。
“在这儿我们的人多吗?”温凯尔问。
“人多,大概有五十来个各种特务……其余的都四处逃散了。”
“好一个间谍网!”温凯尔轻蔑地想,“一个夸夸其谈的家伙……”
“您认识彼得吗?”温凯尔决心问。
兴兹小声地说:“见过他一面……‘彼得’——这是个绰号。他到底是什么人,我也不知道。他也是一个大亨……这是一个特别集团……他们精通俄语,都穿着俄国制服进行活动。我听到过一些关于他们的事情……”
他们休息一会,兴兹带着两水壶酒。他们喝了些酒,吃了些东西,兴兹说:
“他们消灭掉队的单身俄国兵和……”兴兹把嘴凑着温凯的耳朵说,“不光是俄国人……不过要小心,别把我对您所说的话讲给别人听……是的,是的,信不信由您……德国妇女和孩子……”
温凯尔睁大了眼睛。
“为什么?”他问。
“特别任务,”兴兹郑重其事地说,他觉得很满足,因为他使这个职业间谍吃惊了,“宣传部的一件好材料……您知道,舆论——这是一件重要的东西……”
他们继续向前走。四周很静,只是遥远的北方有隆隆的炮声,有时侯探照灯的白色光柱在天空扫过。
“我们在这儿不远的森林里筑了一个降落场,”兴兹说。“可是飞机一次也没有来过。我不耐烦地等着它们……或许父亲会尽力设法使我调到别的职位上去。我等候着命令,可是它总不来……”
一会儿后,里皮内村出现了,它坐落在两个湖中间的一条铁路上。温凯尔和兴兹在铁路路基的背阴处走。轨道上停放着满载大炮和坦克的车辆。显然驶往前线的列车也给俄国人截获了。由此可见,敞车上的这些炮都一次也没发射过。几个持自动枪的俄国哨兵在敞车旁踱来踱去。
兴兹和温凯尔小心翼翼地穿过了铁路,朝一个不远的湖走去。在湖岸上一座磨坊的近旁有一所小屋。他们走了进去。主人是本地人,一个铁路员工,他接待他们并不十分殷勤,甚至没有请他们坐,随手把门紧紧地关上,马上就开始报告他的消息:在往皮里兹的路上开过了多少俄国汽车、多少坦克和多少步兵。几天前,在不远的地方筑了一个俄国飞机场,那儿停着五十多架双发动机的飞机。昨天早晨有几个俄国兵在文旺尔湖洗澡……是的,不管天气多么冷……俄国人视察过铁路,他们说在最短的时期内就要恢复通车。
主人惴惴不安的原因很快就得到了说明。当兴兹在沙发里坐下,表示要在这儿休息几个小时的时候,主人就叫他迅速离开,因为他昨天已经在苏联司令部里办理过国社党员的登记。
兴兹好象给咬了一口似地跳了起来。
“您为什么这样做?”他问。
“这是苏联指挥部的命令,”主人忧郁地说。“我不能违抗,反正邻居也会报告。”
兴兹和温凯尔连忙离开了这个铁路员工的家。他们绕过湖,接着又绕过另一个湖,穿过一座小桥,朝卓林村方向走。原来兴兹负有去这个村子的任务。大概第林将在那儿等他们,他是往某处去干重要工作的。
在村子东头的一间农舍里没有一个人。门没有上锁,他们走了进去。兴兹惊讶地说:“他们都在哪儿?”
他们走到院子里,已经打算要走,这当儿院子里一座石窖的小门微微打开了,从那门里走出的不是别人,正是弗里兹·皮尔克本人。
“过来的是谁?”他问。
“是我们,兴兹和温凯尔。”兴兹怯生生地说。
主人和他的妻子眼看着皮尔克从地窖里走出来。他们都默默地从这两个间谍身边走过,在屋子里躲了起来。兴兹和温凯尔站着,等候“上司”对他们说话。皮尔克沉重地坐到横躺在地窖旁边的一根大木头上,嘎声说:”
“完啦,我们垮了。我的一只手受了伤……你们站着干么?坐下吧,我们大家想个办法。马克斯被打死了。彼得被打死了。列别和其他四个人被捉去了。有人告发了我们……”
皮尔克站了起来,蹒跚地朝地窖走去。兴兹和温凯尔跟在他后面走。地窖里潮湿并有着腐烂的白菜味。但是主人们显然想在这儿创造舒适的环境:在角落里放着一只小台子和一把安乐椅。点着一盏灯。皮尔克的影子在拱状的天化板上奇怪地摇晃着。
皮尔克说:“我们必须快些走。现在俄国人一定知道了我们所有的秘密接头地点了。”
他们默默地坐着,皮尔克老是细瞧着他那包着绷带的手臂。
“糟透了,”他说,他害怕患破伤风和瓦斯坏疽症。他是很多疑的。
他已经不是从前的皮尔克了,温凯尔马上就觉察到这一点。他装得很安静,每五分钟就要想到第林,显然他是中他的意的。他不讲俄国人夺占酒窖的详细情形了。很明显,不是有人告密,就是俄国人自己把他们探查出来了。他们还击了半小时。皮尔克和另外两个人都逃脱了,他们狂奔逃跑,可是在黑暗中失散了。无线电台和重要文件都落入了额国人的手里,不得不逃了。
“得找个医生,”皮尔克说。“我害怕变成破伤风!”
“别担心,长官,我去找医生。”
“上哪儿去找?”皮尔克怀疑地问,一边盯视着兴兹。
“到里皮内去找,我在那儿有一个相熟的助理医生,就在车站附近。我很快回来,不过这只背包我要留着,要不然跑起来很累。”
兴兹把肩上的背包卸下来,这才使皮尔克放了心。
皮尔克和温凯尔一起留下来,他闭起眼睛,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过了半小时,他睁开眼睛,问:“兴兹回来没有?”
“没有。还早哩。”
皮尔克又闭上眼睛。温凯尔吹熄了灯,躺在角落里的地板上,背靠着一堆甜菜。不久他打起盹来。皮尔克的声音把他弄醒了:
“你在这儿吗?温凯尔。”
“在。”
“兴兹没回来?”
“还没。”
默默无声。温凯尔又打起盹了。过了一会儿,他吓得浑身发抖。一只大而多肉的发汗的手——一只刽子手的手,摸着他的脸,温凯尔牢记着这只手。
“怎么啦,长官?”他用颤抖的声音问。
“兴兹还没回来吗?”
“没有。”
“你为什么把灯吹灭,也想逃走吗?”
“不,我睡着了。”
皮尔克的手摸下来,抓住了温凯尔的大衣的翻领,不费力地把他从地板上提了起来。
“我们走吧。”他说,“尽管放心,你将是我的朋友。你是一个好青年,温凯尔。我答应给你一颗铁十字章,只要我们回来。放心吧,我们会回来的。你听见炮声没有?!这就是我们的人在进攻!我们去迎接他们!……”
温凯尔跟皮尔克一起走了,当他们走出村子的时候,温凯尔站住了,从衣袋里掏出来一块头巾,把帽子扣在额上。
“这样会好些,”他嘟哝说。
皮尔克一句话也不说。他们深入了树林,朝北走,朝着传来低沉的炮声的那个方向走。
当天亮的时候,他们在草地上坐下来休息,忽然看见几个俄国兵沿着林间的小路直向他们走来。走过来的俄国人都带着线框,他们把电话线拉出来,绕在树枝上。走在前头的是一个年轻很轻的体格匀称的军官。他看见有两个穿便服的人坐在草地上,就站住了。
皮尔克站了起来。他的脸色白得象一张纸。可是温凯尔经历过很多皮尔克所不知道的事情,他斗胆向这个俄国人走去,说道:“伏拉其米罗夫·瓦列夫斯基……和……先生”他向皮尔克点了点头,“马谢夫斯基先生……波兰人,波兰人……回家……到华沙……”
中尉对他们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了。皮尔克吁了一口气,他的脸色慢慢地转红了。
“好汉,温凯尔!”他说。
他们看见远远有一个荒无人烟的柏油工厂,决定在那里停下来等待。
“我们的人不久就要来啦。”皮尔克说,他已经预备在柏油工厂的一座大木棚里睡觉。“我们的人就会突破!……这是一次重要的战役,温凯尔,很重要的。坦克很多。元首还没有完全布置好。别担忧,温凯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