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莫尔和科科纳于这篇故事开始那一夜的五十天后被捕,并于当年四月斩首,如果勒拉布勒①和最有判断力的作者尚未证明两人是太后政策的牺牲品,那么科西莫·吕吉耶里的参与足以使人想到是她暗中领导了他们的行动。国王对这个涉讼之人抱有怀疑和仇恨,其原因即将在此得到充分的解释。他承认向拉莫尔提供了一尊心口扎了两根针的国王蜡像。在那个时代,用魇魔法害人是应判死刑的大罪。这个动词包含着足以描绘仇恨的最美丽恶毒的形象,也精彩地解释了秘术界用恒久的愿望包围被如此置以死地的人物所产生的可怕的磁气作用,这个人的蜡像不断使人想起该作用的结果。当时的司法机关有理由认为思想成了形就是犯了亵渎君主罪。查理九世要求处死佛罗伦萨人;更有权势的卡特琳娜通过勒卡缪推事使高等法院同意只对她的占星家处以苦役。国王死后,亨利三世下诏赦免了科西莫·吕吉耶里,退还了他的年金,并在宫中接见他。

①冉·勒拉布勒(1623—1675),法国史学家。

卡特琳娜频频打击儿子的心,使他此刻急于摆脱母亲的桎梏。玛丽·图歇离开之后,查理九世闲着无事,开始观察周围的一切。他十分巧妙地向自以为信得过的人布下圈套,考验他们的忠诚。他监视母亲的活动,对她隐瞒自己的活动,利用她给他的一切缺点欺骗她。他一心想消除圣巴托罗缪屠杀在法国造成的恐惧,积极处理朝政,主持会议,企图通过巧妙审慎的行动抓住治国大权。尽管太后运用母亲的权威和支配他的习惯给予她的对他思想施加影响的全部手段,试图对付儿子的预防措施,但是不信任象一条陡坡,儿子一发而不可收。有人向查理九世转述了母亲对波兰国王讲的那句话,这一天他感到自己的健康状况极为不佳,萌生出种种可怕的念头,而当这样的怀疑侵入一个儿子和一位国王的心头,便再也消除不掉。果然,临终时,他把妻女托付给亨利四世,要他提防卡特琳娜,母亲不得不打断他叫道:“别这样说,先生!”

太后一直惟恐失去表面的尊重,只把身为国王的几个儿子称作先生,尽管查理九世不失这种敬意,但几个月以来,她在儿子的举止中看出打定主意报复的掩饰不住的嘲弄。可是愚弄得了卡特琳娜的人必须十分机智。她使阿朗松公爵和拉莫尔的谋反处于一触即发之势,以便用新的兄弟相争转移查理九世为摆脱束缚所做的努力;不过,在有所动作之前,她想消除有可能使她与儿子根本无法和解的猜疑;因为他会把权力留给有可能毒死他的母亲吗?此刻她自以为受到严重威胁,于是把她的亲戚,出色执行命令的士兵斯特罗齐召来。她和比拉格及贡迪兄弟策划于密室,从未如此经常地去苏瓦松公馆求神降示。

不露心境的习惯和年龄给卡特琳娜戴上一副女修道院院长的面具,高傲,受过苦行磨炼,灰白但高深莫测,审慎而带着探询,在研究过她肖像的人们看来卓绝不凡,尽管如此,廷臣们仍然在这张佛罗伦萨式的冷若冰霜的脸上瞥见几片阴云。自弗朗索瓦二世驾崩,她终于箝制住吉斯兄弟的那一日起,任何女君主都不如这个女子表现得那般威严。她一直为亨利二世服丧,在额头上做成尖形的黑丝绒帽好象给她那张专横冰冷的面孔戴上一条修女的头巾,但她善于适时地向这张脸传递意大利式的魅力。她身材十分匀称,为女子首开骑马露腿的风气;这足以说明她长了一双世上最完美的大腿。欧洲所有女子都骑带搁脚板的马,法国把它的时髦风尚强加于欧洲由来已久。对任何愿意想象一下这个伟大形象的人而言,大厅当时呈现的图景会突然显出恢宏的面貌。这两位在天资、美貌、衣着上相差悬殊,几乎闹僵了的王后,一位天真而若有所思,另一位若有所思且与抽象观念一般严肃,两人都心事重重,没有在晚会上向正在候命的廷臣们作出活跃气氛的吩咐。

有几位廷臣揣测到六个月来母子之间搬演的深藏不露的活剧;意大利人尤其关切地注视它的进展,因为倘若卡特琳娜失利,他们将全部牺牲。在这样的场合,在母子比赛奸滑的时刻,国王大概尤其吸引住人们的目光。晚会上,查理九世因为长时间的打猎和他隐秘的正事的繁忙感到很疲乏,看上去倒有四十岁。他的病已至晚期,最后不治而亡,某些严肃人士认为有理由相信他是被毒死的。据德·图这位瓦卢瓦家族的塔西佗①称,外科医生们在查理九世的尸体上发现了可疑的斑点(excausaincognitarepertilivores②)。这位国君的葬礼比弗朗索瓦二世的办得更草率。从圣拉扎尔到圣德尼,给查理九世送葬的是布朗托姆和德·索伦伯爵指挥的侍卫队的几名弓箭手。这一情况,加上人们猜测的母亲对儿子的仇恨,可以证实德·图的指控;但是它也认可了在此发表的卡特琳娜对所有子女缺乏感情的见解;她对决疑占星术判断的信仰解释了这种冷漠。这女子不大可能关心她将失去的工具。亨利三世是最后一位她将在其治下执政的国王,如此而已。

①塔西佗(55—120),罗马历史学家。

②拉丁文:发现了原因不明的青灰色斑点。

今天也许可以认为查理九世属自然死亡。他的放纵,他的生活方式,他的官能的骤然发育,他为重掌大权所作的最后努力,他求生的欲望,他对体力的滥用,他最后的痛苦和最后的逸乐,这一切向公正人士证明他死于肺病,一种当时鲜为人知、观察尚不充分的疾病,其症状有可能使查理九世本人自以为中了毒。但是他母亲给他的真正毒药是安插在他身边的那些廷臣的有害主意,使他糟蹋了自己的智力和体力,染上了纯属偶然的非器质性疾病。这时的查理九世比一生的任何时期更显出与君王十分相宜的阴沉沉的威严。他的隐秘思想的伟大反映在以得之于母亲的意大利面色而著称的脸上。那种象牙白色,在光照之下美丽异常,极利于表露郁郁寡欢之情,强烈地衬托出蓝灰色眼睛的神采,这种颜色有助于掩饰真情,两眼挤在肥厚的眼睑之间,由此获得想象中国王的目光应有的敏锐锋利。查理九世眼睛的可怕尤其在于那两道与光光的前额十分相配,可以随意挑起或垂下的剑眉。他的鼻子阔而长,鼻头粗大,是真正的狮子鼻;两只大耳朵,火红色的头发,和肺痨病患者一样几乎带血的嘴巴,薄薄的上唇含讥带讽,厚厚的下唇令人猜想他具有最美好的品性。可怕的忧虑破坏了前额的青春气息,铭刻于额头的皱纹唤起强烈的兴趣;圣巴托罗缪屠杀是他中了奸计才同意采取的措施,其徒劳无益引起的愧疚使他生出不止一条皱纹;但他脸上另有两道皱纹,对一位学者而言可能大有说服力,特殊的天资有可能使他揣测到现代生理学的基本概念。这两道皱纹从颧颊至嘴角有力地犁出两条深沟,显示出为满足思想的活动和狂热的肉体享乐而感到疲倦的人体内在的努力。查理九世筋疲力尽了。太后看到自己的作品大概感到内疚,如果政治没有使悔恨之情在帝王心中完全泯灭的话。倘若卡特琳娜知道她的阴谋对儿子产生的影响,或许她会退缩吧?多么可怕的景象!这位生下来那样健壮的国王变得身虚体弱,这个受过千锤百炼的思想充满疑惑;这个享有权威的人感到无依无靠;这个坚定的性格对自己缺乏信心。勇猛善战逐渐变成凶狠残忍,谨言慎行变成不露心迹;瓦卢瓦家族细腻温柔的爱情正在变为难以遏制的贪欢热狂。这个怀才不遇的伟人堕落了,美好的心灵每一面都受了磨损,身为国王却不掌权,品性高贵却无朋友,在千百个互相对立的计划中间摇摆不定,这是一个看破一切,怀疑一切,决心孤注一掷,甚至拿生命冒险的二十四岁男子的可悲形象。近来,他理解了自己的使命,权力,本领和母亲给王国的和解设置的障碍;但这是一盏打破的灯里闪烁的亮光。

这位君王很爱两个人,把其中之一排除于圣巴托罗缪屠杀之外,而正当另一个被敌人指控给国王下了毒时,国王却去他家用餐,这两人便是他的首席医生冉·夏普兰和他的首席外科医生昂布鲁瓦斯·巴雷,他们受卡特琳娜召见,急匆匆从外省赶来,呆在那儿等待就寝的时辰。两人关切地凝视着主人,几位廷臣低声向他们询问;但两位学者回答得很有分寸,隐瞒了他们带来的判决。国王不时抬起变得沉重的眼皮,尽量不让廷臣看见他投向母亲的目光。突然,他猛地站起来,走到壁炉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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