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夫人,我也有您的账单,”他望着她说,傻里傻气的样子装得极象。

年轻王后没有接账单,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番,发现——但当时未引起任何后果——他从怀里取出卡特琳娜王后的账单,却从衣兜里掏出她的账单。她在这小伙子眼中也没有看到她的外貌在众人心中激起的赞美;但她太专注于自己的上衣,一开始没有考虑这种冷漠原因何在。

“拿着,达耶尔,”她对贴身侍女说道,“你把账单交给德·凡尔赛先生(洛梅尼)①,叫他替我付款。”

①德·凡尔赛是枢密院书记官。

“噢!夫人,如果您不请王上或侍从长大人——他就在这儿——给我签发一项命令,您的亲切话语将不会发生作用。”

“朋友,您的急性子不符合臣民的身分,”玛丽·斯图亚特说道,“难道您不相信王后的话?”

国王出现了,身着丝质紧身长裤和当年的那种短裤,但没穿紧身短上衣和大氅;他那件华贵的丝绒礼服镶着小松鼠皮的滚边,现代语言中只有这个词能够使人对国王的便装有个概念。

“哪个无赖怀疑您的话?”年轻的弗朗索瓦二世说道,虽然离得远,他仍然听到了妻子的最后一句话。

国王夫妇的床遮住了书房的门。这间书房后来被称为老书房,以区别亨利三世在这套居室的另一端、三级会议大厅那边布置的富丽堂皇的藏画室。亨利三世命刺客们躲在老书房里,派人叫德·吉斯公爵到那儿找他,行刺时他一直藏在新书房,事后才出来看这个对他说来王国不再有监狱和法庭,也不再有法官和法律的胆大妄为的臣民咽气。没有这些可怖的细节,如今史学家将难以辩识这些挤满士兵的大厅和书房曾经派何等用场。就在昔日若有所思的卡特琳娜决定与各党斗争的地点,一名司务长正给他的情妇写信。

“来,朋友,”太后说道,“我去叫人付钱给您。得让生意做下去,而金钱是它的主要动力。”

“哦,亲爱的,”年轻王后笑道,“母后比我更精通商务哩。”

卡特琳娜正待出去,没有回击这又一句挖苦话;但转念一想,她的无动于衷有可能引起怀疑,便怒气冲冲地回答媳妇说:“您呢,亲爱的,更精通男女之情!”然后下了楼。

“把这些都收好,达耶尔,咱们去开会吧,先生,”年轻王后对国王说道,她为能在太后不在场时决定摄政官的重大问题而兴高采烈。

玛丽·斯图亚特挽起国王的胳膊。达耶尔第一个出去,对年轻侍从们说了一句话,其中一位,后来在圣巴托罗缪节死得极惨的小泰利尼叫道:“王上驾到!”

听到这句话,两名火枪手持枪敬礼,两名年轻侍从在廷臣和两位王后的侍女组成的人墙之间朝咨议厅走去。枢密院全体成员聚集到离楼梯门不远的咨议厅门口。侍从长、红衣主教和大法官迎着两位年轻君主走去,他俩朝几名侍女微笑,或回答几位较亲近的廷臣的询问。年轻王后显然很不耐烦,拖着弗朗索瓦二世朝巨大的咨议厅走去。当火枪触到地板发出低沉的响声,宣告国王夫妇已入大厅时,年轻侍从们又戴上帽子,贵人们继续就即将讨论的事情的严重性进行个别交谈。

“派了希维尔尼去请陆军统帅,他没有来,”一个说。

“没有一个血统亲王,”另一个指出。

“大法官和德·图尔农先生心事重重!”

“侍从长叫人告诉掌玺大臣务必参加这次会议,恐怕要下诏书。”

“在这种时刻,太后怎么呆在楼下她的居室里!”

“咱们要有麻烦了,”格罗斯洛对德·夏蒂翁红衣主教说道。

总之人人各抒己见。一些人在这间宽阔的大厅里来回走动,另一些人在两位王后的侍女周围象蝴蝶似的飞来飞去,仿佛透过三尺厚的墙壁、两道门和包住门的贵重门帘可以抓住几句话似的。

咨议厅中央有张铺着蓝丝绒的长桌,国王坐在上首等母亲,年轻王后在他身边的一张扶手椅里就了座。罗贝尔泰在削鹅毛笔。两位红衣主教、侍从长、大法官、掌玺大臣,总之枢密院全体成员都望着小国王,奇怪他为什么不赐坐。

“讨论将在太后夫人缺席的情况下进行吗?”大法官对着年轻国王说道。

两位洛林亲王以为卡特琳娜不在场是他们的外甥女耍的手段。胆大的红衣主教在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的怂恿下,对国王说道:“王上尊意是否不等太后夫人便开始?”

弗朗索瓦二世不敢表态,答道:“先生们,请坐。”

红衣主教简单扼要地对处境的危险作了说明。这位大政治家在这个场合表现得干练之至,在与会者的一片静默中引出了摄政问题。年轻国王大概感到了压力,揣测母亲素谙国王的权利,了解王权面临的危险,于是回答红衣主教的一个正面要求时说道:“等等母后吧。”

卡特琳娜王后不可思议的迟到点醒了玛丽·斯图亚特,她迅速回想起来的三个细节倏然间同时从脑际闪过。首先送交婆母的账单的厚度令她惊讶,不管她当时多么心不在焉,因为似乎视而不见的女人其实眼睛尖得很;其次克里斯托夫把这些账单与她的账单分放于两处。“为什么呢?”她暗自思量。

最后她回忆起那小伙子的冰冷目光,立即把这归因于新教徒对吉斯外甥女的仇恨。一个声音向她喊道:“他会不会是胡格诺教徒的使者?”如同急性子的人顺从本能的反应,她说:

“我亲自去找母亲!”然后突然走出去,冲向楼梯,令廷臣和贵妇们大惑不解;她下楼去婆母居室,穿过警卫室,象小偷一般小心翼翼地打开卧室的门,影子似的在地毯上轻轻移步,却到处找不见她;她想大概能在卧室和祈祷室之间的华丽书房中撞见她。如今人们还完全辩识得出这间祈祷室的布局,按照当时的风尚,它在私生活中起的作用犹如现在的小客厅。

出于偶然——想到王权任凭这座城堡衰败凋零而不顾,这种偶然是难以解释的——,卡特琳娜的书房令人赞叹的细木护壁板至今犹存,在这些精雕细刻的护壁板上,今日的收藏家仍可以见到意大利富丽堂皇的痕迹,认出太后设下的小小藏物处。为了理解即将在这里发生的事,对这些珍奇之物作个精确的描述实有必要。细木护壁板当时大约由一百八十块长方形小雕花板拼成——如今尚存一百余块——,每块都呈现出图案不同的阿拉伯式装饰花纹,显然借鉴于意大利最迷人的阿拉伯式装饰图案。木料取自常青橡树。霍乱流行时粉刷的一层石灰浆下——无益的防范措施——人们发现了红色,这足以表明雕花板用金色打了底。未受腐蚀之处令人猜想图案的某些部分在底色上呈现或蓝、或红、或绿的颜色。拼花板的数量之多透露了防人查找的用心;倘若有人对此表示怀疑,城堡的守门人一面要当代子孙对卡特琳娜恨得咬牙切齿,一面把护壁板下方齐地板处的一块接缝覆盖板条指给观光者看,板条相当粗糙,可以掀动,板条下依然有巧妙的弹簧。扣一下如此伪装的扳机,王后可以打开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雕花板,板后面的墙里有个与雕花板一样呈长方形但相当深的藏物处。今天,最训练有素的眼睛仍难以在所有这些雕花板中辩认出哪一块将翻倒在看不见的铰链上;不过,当两眼被巧妙组合起来的掩盖接缝的各种色彩和包金逗弄了一番后,也就不难相信要在两百块雕花板中发现一两块是根本办不到的事。

当玛丽·斯图亚特扭动这间书房相当复杂的弹簧锁时,适才确信德·孔代亲王计划之重大的意大利女子刚按了一下藏在接缝板条中的弹簧,一块雕花板猛然掀开,卡特琳娜转身去取桌上的文件,以便把文件藏好并保证送文件来的忠诚密使的人身安全。听见开门的声音,她猜到只有玛丽王后才会不经通报前来。

“您完了,”她意识到已无法藏好文件,也来不及关上雕花板防止藏物处秘密的泄露,便对克里斯托夫说。

克里斯托夫报以视死如归的目光。

“Poveromio!”①卡特琳娜说道,然后瞧了儿媳一眼。——“背叛,夫人!我抓住他们啦,”她叫道,“去请红衣主教和公爵。别让这家伙出去,”她指着克里斯托夫说道。

①意大利文:我可怜的人!

顷刻之间,这个机警女子作出了判断:必须交出这可怜的年轻人,因为她无法把他藏起来,也救不了他;一周前倒还来得及,但早上吉斯兄弟已得知密谋的消息,他们想必掌握了她手上拿着的名单,显然正在引新教徒上钩。她十分高兴在对手身上觉察出她所希望的意图,既然阴谋已败露,出于政治考虑,她必须以功臣自居。这令人骇然的盘算是在年轻王后开门的一刹那间作出的。玛丽·斯图亚特缄默了片刻。她的目光失去了快乐,象人人心生疑念时那样锐利,在她则因对比的迅速变得十分吓人。她的眼睛从克里斯托夫移向太后,又从太后移向克里斯托夫,表露出诡谲的疑惑。然后她抓起一个铃铛,太后的一名侍女应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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