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鲁埃小姐,去请当值的卫队长,”玛丽·斯图亚特一反礼仪对侍女说,在类似的场合礼仪自然顾不上了。

正当年轻王后下这道命令时,卡特琳娜把克里斯托夫打量了一番,那目光对他说:“拿出勇气来!”新教徒心领神会,用眼神回答:“牺牲我吧,象他们牺牲我一样!”

“放心吧,”卡特琳娜用手势示意。待儿媳转过身,她埋头看起文件来。

“您是新教一派的?”玛丽·斯图亚特向克里斯托夫道。

“是的,夫人,”他回答。

“我没搞错,”她在新教徒眼中又看到了隐藏在谦卑表情之下的冷淡与仇恨的目光,喃喃地补了一句。

两位洛林亲王和国王派来的帕尔达扬突然出现。玛丽·斯图亚特请来的卫队长跟在这位年轻贵人、最忠心耿耿的吉斯分子后面。

“去代我请侍从长和红衣主教,并提请他们注意,如果没有发生严重的事我是不会如此冒昧的。去吧,帕尔达扬。——至于你,刘易斯顿,看住这个阴险的新教徒,”她指着克里斯托夫用母语对苏格兰人说道。

年轻王后和太后在亲王们和国王到来之前一直保持沉默。这段时间十分难熬。

玛丽·斯图亚特在婆母面前把舅父们要她扮演的角色暴露无遗;她平日一贯的疑心露了马脚,年轻人的良心深感这种行当对一位尊贵的王后多么不体面。至于卡特琳娜,她由于害怕刚刚自首,担心被人窥破心事,为自己的前途不寒而栗。这两个女子,一个又羞又气,另一个怨恨在心但外表平静,两人走到窗洞前,分别倚于左右两侧;但是她们如此会说话的眼神流露出心中的情感,以致她们不得不垂下眼睛,假装凭窗望天。这两个超凡出众的女子当时并不比最平庸的女子更有头脑。或许人被形势压倒时情况总是如此。在大灾大难面前,天才也有感到自身渺小的时刻。至于克里斯托夫,他如同滚进了深渊。苏格兰卫队长刘易斯顿倾听这片寂静,怀着大兵的好奇心注视着皮货商之子和两位王后。年轻国王和两位舅父的到来结束了这个令人难以忍受的局面。红衣主教径直朝王后走去。

“我掌握了异端分子谋反的一切线索,这孩子是他们给我派来的,他携带着这份条约和这些文件,”卡特琳娜低声对他说道。

卡特琳娜向红衣主教解释的当儿,玛丽王后和侍从长咬了几句耳朵。

“怎么回事?”年轻国王说道,他孤独一人置身于这些互相冲撞的激烈的利害关系中间。

“我对陛下讲的事情无需久等便有了证据,”红衣主教一把抓过文件说道。

德·吉斯公爵打断谈话,把兄弟拉到一边,附在他耳边说:“这下子,没人反对我当摄政官了。”

红衣主教报以机智的一瞥,要哥哥明白他已经抓住从卡特琳娜的暧昧立场中得到的一切好处。

“谁派您来的?”公爵向克里斯托夫道。

“肖迪厄牧师,”他回答。

“年轻人,你撒谎!”军人怒冲冲地说,“是德·孔代亲王!”

“德·孔代亲王,大人!”克里斯托夫神情惊讶地说,“我从来没遇到过他。我是搞法律的,在德·图先生手下学习,任他的秘书,他不知道我在教。我只不过应允了牧师的请求。”

“够了,”红衣主教说道,“去叫德·罗贝尔泰先生,”他对刘易斯顿说,“这个小坏蛋比老政客还狡猾,他把我们兄弟俩骗了,本来他不用忏悔我也会给他领圣体的。”

“你不是孩子了,见鬼!”公爵喊道,“我们把你当大人对待。”

“有人想收买母后,”红衣主教对国王说,想把他拉到一旁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唉!”王后露出责难的神色对儿子说,拦住他不让红衣主教带他去祈祷室进行危险的游说,“您看到我的处境的后果了吧:我身为瓦卢瓦家族四位王子的母亲,有人以为我由于对公共事务权小势微生了气。”

年轻国王变得聚精会神。玛丽·斯图亚特见国王双眉紧蹙,便拉着他,把他带到窗口,低声说些想必类似于不久前他起床时对他说的那些温存话哄他。两兄弟这时阅读了卡特琳娜王后交出的文件。他们在其中发现了他们的暗探,沙特莱刑事长官德·布拉格洛纳先生并不掌握的情报,因此倒愿意相信卡特琳娜·德·梅迪契的诚意。罗贝尔泰走来,领了有关克里斯托夫的几项秘令。四名苏格兰卫队卫士带走了受宗教改革运动的领袖们利用的年轻人,下了楼,把他交给宫廷法官德·蒙特雷梭先生。这个可怕人物由五名执达吏陪同,亲自把克里斯托夫押送到位于今已坍塌的塔楼拱顶地窖里的城堡监狱,布卢瓦城堡的守门人指着它告诉你那儿原是地牢。

出了这样一件事,会议只能走走过场而已:国王、年轻王后、侍从长、洛林红衣主教带着被打败的卡特琳娜回来开会,她发言赞成洛林人要求采取的措施。尽管大法官奥利维埃略表反对,只有他讲的话还透着行使其职权所必须的独立性,但是德·吉斯公爵仍然被任命为摄政官。罗贝尔泰送来了委任书,行动之迅速证明了称得上狼狈为奸的耿耿忠心。国王挽起母亲的胳膊,又穿过警卫室,向朝廷宣布翌日他将赴昂布瓦斯城堡。自查理八世以为不必俯身即可从脚手架下进门,结果撞上他命人雕刻的一扇门的门框不意身亡以来,这座府邸一直无人居住。卡特琳娜为遮掩吉斯兄弟的计划,表示有意在盖好她的舍农索城堡的同时,为王权完竣昂布瓦斯城堡。但是这个借口没有骗过任何人,朝廷上下预料将有大事发生。

克里斯托夫在单人囚室的黑暗中摸索了约莫两个小时,终于发现四壁装着粗糙的护壁板,但相当厚实,使这个方形地洞还算卫生,可以住人。洞门类似猪圈的门,进来时不得不弯腰曲背。门旁,朝一条走廊开的粗大的铁栅栏透进一点点空气和光线。黑牢的这种布局与威尼斯的水井一般无二,足以说明布卢瓦城堡的建筑师属于在中世纪给欧洲造就了那么多设计师的威尼斯学派。在探察护壁板上方的这眼井时,克里斯托夫发现把它与类似的两眼井隔开的左右两堵墙是砖砌的。他敲了敲看有多厚,惊讶地听到另一侧有人敲墙。

“您是谁?”邻居通过走廊问他。

“我是克里斯托夫·勒卡缪。”

“我呢,”那声音回答,“我是肖迪厄上尉,牧师的哥哥。昨夜我在博让西被捕;幸而没抓住我任何把柄。”

“一切都暴露了,”克里斯托夫说道,“这么说您从殴斗中脱了身。”

“目前我们在旺多姆森林中有三千人,他们全下定决心在太后和王上旅行途中劫持他们。幸好拉雷诺迪比我机灵,他逃走了。您刚离开我们,我们就遭到吉斯分子的突袭。”

“可是我不认识拉雷诺迪……”

“唔!我兄弟全告诉我了,”上尉答道。

听到这句话,克里斯托夫在凳上坐下,不再回答那个所谓上尉的任何问话,因为他与司法人员交往甚密,深知在监狱里应当谨言慎行。半夜时分,他听见开地窖铁门大锁的声音,然后看见走廊里亮起提灯惨淡的微光。宫廷大法官亲自来找克里斯托夫。对一个被撇在黑牢里不给饭吃的人如此关怀使克里斯托夫觉得古怪;但他被遗忘的原因恐怕是朝廷的大搬迁。大法官的一名执达吏用绳子捆住他的双手,牵着绳子把他一直带到路易十二城堡的一间低矮的大厅里,这显然是某位要人住宅的候见厅。执达吏和大法官让他坐在一张凳子上,执达吏象先前捆住他的手一样又缚住他的双脚。德·蒙特雷梭先生作了一个手势,执达吏出去了。

“好好听我说,朋友,”宫廷大法官抚弄着骑士团①的颈饰对克里斯托夫说道,这位要人深更半夜仍穿着礼服。

①指路易十一在一四六九年创立的圣米迦勒骑士团。

这个细节令皮货商之子深思。克里斯托夫看出事情尚未完结。当然,此刻还不会绞死他或审问他。

“朋友,你在这儿把你知道的关于德·孔代亲王与卡特琳娜王后暗中勾结的情况全告诉我,就可以免受残酷的肉刑。你不仅不会受罪,而且将举事摄政官大人,他喜欢聪明人,你的一脸善相给他留下了深切的印象。太后即将被遣送回佛罗伦萨,德·孔代先生大概将受到审判。所以,相信我,小人物应当投靠执政的大人物。把一切都告诉我吧,你会满意的。”

“唉!先生,”克里斯托夫答道,“我没什么可说的,在王后屋里我向德·吉斯先生们供认了我所知道的一切。肖迪厄引诱我把文件送到太后眼前,要我相信事关王国的和平。”

“您从没见过德·孔代亲王?”

“从来没有,”克里斯托夫说道。

一听这话,德·蒙特雷梭先生丢下克里斯托夫,去了隔壁的房间。克里斯托夫一人独处的时间不长。他进来的那扇门不久打开了,走进来好几个人,他们没有关门,在院子里弄出令人不快的响声。有人取来了显然是给新教徒的使者上刑用的木头和刑具。克里斯托夫的好奇心很快在新来者当着他的面在大厅里做的准备工作中找到了思考的材料。两个衣衫破旧、举止粗野的仆人听一个健壮的矮胖家伙指挥,这人一进来便向克里斯托夫投去食人肉者对其牺牲品的目光;他把克里斯托夫打量估价了一番,挺内行地估算着他的筋腱及其力量和耐力。此人是布卢瓦的刽子手。他手下的人往返数次搬来了床垫、木槌、木楔、木板,以及与这些准备工作有关的可怜孩子觉着用途既不清楚又不安全的一些物件,他怕得要命,又不明确怕什么,血液在脉管里冻成了冰。德·蒙特雷梭又露面时,进来了两个人物。

“怎么,什么都没准备好?”宫廷大法官说道,两个新来的人恭敬地向他行礼。“你们知道吗,”他对胖子及两名仆人补充道,“红衣主教大人以为你们已经动手了。——大夫,”他对新来者中的一位又说道,“这就是您的人。”他指了指克里斯托夫。

医生径直走向囚徒,给他的双手松了绑,拍拍他的前胸和后背。科学家把刽子手的阴险检查又认真作了一遍。这当儿,身着吉斯家号衣的仆役端来几张扶手椅、一张桌子和一应书写用具。

“开始记录吧,”德·蒙特雷梭先生向身着黑衣的第二个人物——一名录事——指指桌子说道。然后他回来坐在克里斯托夫身边,十分温和地对他说道:“朋友,大法官听说您拒绝以令人满意的方式回答我的提问,决定对您实施普通刑讯和特别刑讯。”

“他身体健康吗?能不能受得住?”录事对医生说道。

“能,”学者答道,他是洛林家族的一名家庭医生。

“好吧,您先退到旁边的大厅去,需要向您求教时我们会派人去请您。”

医生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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