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三三年十月初,佩纳城公爵由洛伦佐二世的唯一继承人卡特琳娜·德·梅迪契陪同,从佛罗伦萨出发赴里窝那①。公爵和佛罗伦萨公主——这位芳龄十四的少女的称号——在数量可观的大群仆役、官员和秘书的簇拥下离城,前有武士开道,后有骑兵护卫。年轻公主对自己的命运还一无所知,只听说教皇即将在里窝那与亚历山大公爵会晤;但她的姑父菲力浦·斯特罗齐不久便向她透露了为她安排的前程。

①里窝那,意大利托斯卡讷地区的港口城市。

菲力浦·斯特罗齐娶了卡特琳娜的父亲德·乌尔比诺公爵洛伦佐·德·梅迪契的异母妹妹克拉丽丝·德·梅迪契;结亲的目的一是要人民党最有力的支持者之一皈依梅迪契家族的事业,二是为召回当时被放逐的梅迪契家族铺路搭桥,但是因缔结这门亲事遭到同党迫害的这位粗犷的比武者却从未改变过态度。虽然他的行为稍稍受到姻亲关系的制约,表面上有所改变,但是他对人民党忠诚不渝,一旦预感到梅迪契家族奴役佛罗伦萨的企图,便声明反对他们。这位伟人甚至没有接受利奥十世送给他的一块亲王封地。菲力浦·斯特罗齐此刻是梅迪契家族政策的牺牲品,该政策在手段上摇摆不定,但目标确定不移。克莱芒七世遭到科洛纳家族的突然袭击,逃到圣昂热城堡,斯特罗齐与被俘的克莱芒七世共患难,后被克莱芒当作人质交出带到那不勒斯。①教皇一获得自由便向敌人猛烈进攻,斯特罗齐险些丧命,被迫交付臣款才离开了看管严密的监狱。

①罗马的科洛纳家族与克莱芒七世为敌,一五二六年红衣主教庞培·科洛纳企图劫持他,教皇逃往圣昂热城堡。翌年他支持罗马抵御查理五世军队的围攻,后被俘投降,经红衣主教科洛纳调解获释。

获释后,他出于正派人天生的厚道,一片天真地去见也许暗自庆幸已将他摆脱掉的克莱芒七世,教皇一定对自己的行为极为羞愧,所以斯特罗齐受到最坏的接待。就这样,斯特罗齐年纪轻轻便上了政治廉洁的人坎坷一生的第一课,这种人的良心不顺应事态的频繁变化;行动只取悦于德行,因而受到众人的迫害:人民迫害他,因为他反对他们盲目的激情,政权迫害他,因为他反对它篡权夺位。这些伟大的公民一世受苦,只有良心的有力呼声和支配他们一切行动的充满豪情的社会责任感支持他们。在佛罗伦萨共和国有许多这样的人,他们个个和斯特罗齐一样伟大,和他们的梅迪契党对手一样发展全面,尽管被其佛罗伦萨式的诡计所击败。在帕济家族的谋反中①,有什么比与广阔地域通商的这一家族族长的行为更值得赞美呢?实施谋反大计之前,他与亚洲、地中海东岸地区和欧洲结清了一切账目,为的是万一他死掉,他的客户不致受任何损失。

①帕济是佛罗伦萨持共和政见、密谋反对梅迪契的家族,一四七八年四月二十六日谋反失败。

十四至十五世纪梅迪契家族的发家史虽然已有伟大的天才执笔,仍不失为有待编写的最美的历史之一。这不是一个共和国、一个社会、一个独特文明的历史,而是政治家的历史,永恒的政治史,篡权者和征服者的历史。菲力浦·斯特罗齐回到佛罗伦萨后,重建起原有的政府形式,把另一名私生子希波利特·德·梅迪契和此时与他步调一致的亚历山大排除于政府之外。人民的反复无常令他惊恐;由于惧怕克莱芒七世报复,他去督管他在里昂的一家大商号,这家商号与他在威尼斯、罗马、法国和西班牙的银行家有商业往来。奇怪的是,这些人承受着公共事务的负担,与梅迪契家族不断斗争的负担,——还不算与本党的辩论——也肩负着贸易和投机的重担,银行及其纠纷的重担,货币种类过多及伪币制造使当年的银行业务远比今日困难。(银行家一词源出银行家们坐在上面敲击金银币辨别真伪的长凳。)菲力浦以他钟爱的妻子的死作为共和党提出种种要求的借口,它的警察在一切共和国中因人人以自由——它使一切合法化——的名义互相刺探而变得更加可怕。菲力浦在佛罗伦萨被迫接受亚历山大的奴役时才返回;但他先去晋见了克莱芒七世,教皇的事务进展顺利,因此消除了对他的恶感。梅迪契家族在胜利之时极需斯特罗齐这样的人,哪怕只是为亚历山大的登基作准备,因此克莱芒促使他决定在这个即将开始压迫该城的私生子的委员会中占一席位,菲力浦接受了参议员的证书。但是两年半以来,他与尼禄身边的塞内加和布鲁斯一样①,观察到暴政的端倪。此时人民对他极不信任,他奋力反抗的梅迪契家族对他极为怀疑,他料定大难将至。因此,他从亚历山大公爵那里一听说卡特琳娜与法国一位王子结亲的谈判,婚约或许即将在谈判代表约会的地点里窝那缔结,他便打算到法国去,和需要一个监护人的侄女共命运。

①尼禄(37—68),古罗马皇帝,历史上有名的暴君;塞内加(约公元前4-公元65),古罗马的哲学家、政治家和作家,曾任皇储尼禄的太傅;布鲁斯(?-62),尼禄的主要顾问。

亚历山大十分高兴摆脱一个在佛罗伦萨事务中极难通融的人,因而对这个免得他谋害人命的决定表示支持,并建议斯特罗齐领导卡特琳娜的家政。为了引起法国宫廷的赞叹,梅迪契家族果然为这位被他们不恰当地称为佛罗伦萨公主,又名乌尔比诺小公爵夫人的女子组织了出色的随从队伍。不算护卫队和仆役,随行人员逾千,亚历山大公爵、卡特琳娜和斯特罗齐走在队列之前;队尾尚在佛罗伦萨城门时,排头已经过城外如今以编制草帽为业的第一个村庄。百姓们开始知道卡特琳娜即将嫁给弗朗索瓦一世的一个儿子;不过这还是传闻,现在大队人马浩浩荡荡从佛罗伦萨向里窝那进发,这个传闻在托斯卡讷人眼中就变得确实了。卡特琳娜根据出行所作的准备猜到此行与她的婚姻有关,姑父又向她透露了野心勃勃的家族想把她嫁给王太子的计划业已流产。亚历山大公爵仍然希望德·阿尔巴尼公爵能够使法国国王改变决定,这位国王既想在意大利收买梅迪契家族的支持,又只愿意把奥尔良公爵①让给他们。这种小家子气使法国失去了意大利,又没能阻止卡特琳娜当上王后。

这位德·阿尔巴尼公爵是亚历山大·斯图亚特之子,苏格兰王约克三世的兄弟,他娶了卡特琳娜之母布洛涅的玛德莱娜·德·拉图尔的姐妹布洛涅的安娜·德·拉图尔;所以他是卡特琳娜的姨父。卡特琳娜由于母亲的关系才那般富有,与众多的家族有姻亲关系;奇怪的是,她的情敌狄安娜·德·普瓦蒂埃②竟是她的表姐妹。狄安娜的父亲冉·德·普瓦蒂埃的母亲是乌尔比诺公爵夫人的姨妈,布洛涅的冉娜·德·拉图尔。卡特琳娜和她的儿媳玛丽·斯图亚特也是亲戚。

①即弗朗索瓦一世的次子亨利·德·瓦卢瓦(1519—1559)。

②狄安娜·德·普瓦蒂埃(1499—1566),亨利二世的情妇,被其封为德·瓦朗蒂努瓦公爵夫人。

卡特琳娜这时得知她的嫁资有十万杜卡托。杜卡托是一种金币,大小与我国的古币路易相同,但厚度只有其一半。考虑到金子的高昂价值,当年十万杜卡托约相当于今天的六百万,现在一杜卡托几乎值十二法郎。由此可见菲力浦·斯特罗齐在里昂的银号资本十分雄厚,因为交付这一百二十万金利勿尔的便是他在该城的经纪人。卡特琳娜的陪嫁还有奥弗涅和洛拉盖两处伯爵领地,教皇克莱芒送给她的价值十万杜卡托的首饰、宝石和其他结婚礼物,亚历山大公爵也送了礼。

抵达里窝那时,还那么年轻的卡特琳娜对她的圣母院叔叔、当时梅迪契的一家之长教皇克莱芒为压倒法国宫廷摆下的过分豪华的排场一定很得意。他乘一艘双桅战船先期到达,这艘船整个用深红缎子帷幔装饰起来,衬以金穗饰,搭了一个金线锦缎天篷。装饰这艘船花费了近两万杜卡托,船上有好几间为法国的亨利的未婚妻准备的房间,间间陈设着梅迪契家族所能搜罗到的最贵重的珍玩。身着华丽号衣的桨手和全体船员有一位罗得岛骑士团的修会会长当船长。教皇的家族成员在另外三艘船上。德·阿尔巴尼公爵的几艘双桅战船停泊在克莱芒七世的战船旁,组成一支颇为壮观的舰队。亚历山大公爵把卡特琳娜卫队的军官们介绍给教皇,并与教皇秘密会谈,很可能在会谈时向他介绍了塞巴斯蒂安·蒙特库科利伯爵(此人据说刚刚有些突然地离开为皇上效力的职务)、皇上的两名将军安东尼·德·莱沃和费迪南·德·贡扎格。朱利厄斯和亚历山大这两个私生子是否曾预谋拥立奥尔良公爵为王储?向为查理五世效力之前研读过医学的塞巴斯蒂安·蒙特库科利伯爵许诺过什么报偿?历史对此保持缄默。我们还将看到这件事笼罩在怎样的迷雾中。由于情况如此晦暗不明,近来有些严肃认真的史学家接受了蒙特库科利清白无辜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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