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学者们惊讶地发现一个与史实有出入的错误,试图予以纠正时,人们往往大喊荒谬;但对深入研究现代史的人而言,史学家肯定是些享有优先权的撒谎大家,他们为民众的信念代笔,与当今只表述读者观点的大部分报纸完全一样。

在俗教徒的历史独立性远远逊色于修道士。只要修道士的利益不受牵连,对历史最纯正的阐述来自法兰西的光荣之一本笃会。所以,自十八世纪中叶起出了一批伟大而博学的辩论家,他们深感有必要纠正被史学家散布的民间讹传,发表了精辟的着述。如绰号逐圣者的德·洛努瓦先生①对非法进入教会的圣人大加挞伐。本笃会修士的竞争对手——铭文和美文学学会那些名不见经传的会员们——针对历史上的疑点开始撰写在耐性、渊博和逻辑性方面令人赞叹不已的论文。

伏尔泰为了可怜的利益,怀着悒郁的情绪,常常用自己的睿智廓清历史的成见。狄德罗为此目的,就罗马帝国历史上的一个时代写了一部冗长的书②。没有法国大革命,运用于史学的评论或许即将为一部好的和真正的法国史准备素材,而我国伟大的本笃会修士们早已为这部历史搜集了佐证。为人公允的路易十六亲自翻译了沃波尔试图解释在上一世纪受到广泛研究的理查三世的英文著作。③

①洛努瓦(1603—1678),法国神学家。

②指一七七八年出版的《论克劳狄和尼禄时代》。

③贺拉斯·沃波尔(1717—1797),英国政治家兼作家。在其著作《理查三世的生平及时代的历史质疑》中试图部分地为这位国君的政策和行为辩护。

著名如国王或王后,重要如军队的将领,这等人物是如何惹人厌恶或招人耻笑的呢?有一半人在《马尔巴勒之歌》①和英国历史之间委决不下,正如人们在有关查理九世的历史和民间传说之间犹豫不决。凡是民众和政权之间发生过大战的时代,人民总要为自己创造一个吃人妖魔式的人物,倘若可以大胆使用一个字眼来表达正确思想的话。因此,在当代,倘若没有《圣赫勒拿岛回忆录》②,没有保王派和波拿巴主义者之间的论战,那么拿破仑的性格几乎不会得到赏识。再有几个德·普拉神甫③,再有几篇报刊文章,拿破仑就从皇帝变为吃人妖魔了。

①马尔巴勒(1650—1722),英国政治家和将军,法国的一首民歌使他的名字变得家喻户晓。

②圣赫勒拿岛是南大西洋中一英属岛屿,拿破仑于一八一五至一八二一年被流放到该岛,遂着《回忆录》。

③德·普拉神甫(1759—1837),曾为拿破仑效力,后归顺路易十八,多次着文攻击拿破仑及其帝国。

谬误是如何传播开去,被人信以为真的呢?这个奥秘在我们眼皮底下发生,我们却毫无察觉。谁也没料到印刷术在多大程度上既坚定了高雅之士的欲望,又给从反面概括一个伟大史实的民间玩笑增添了可靠性。因此,全法国挨鞭子抽打的劣马都取了德·波利尼亚克亲王①的名字,可是谁知道未来将对德·波利尼亚克亲王的政变作何感想呢?由于莎士比亚心血来潮,或许为了报复,——正如博马舍之于贝尔加斯(比奇阿斯)——②福斯塔夫③在英国成了可笑的典型,他的名字引人发笑。他是小丑之王。其实福斯塔夫并非脑满肠肥、自作多情、自负、酗酒、衰老、伤风败俗,他是当年最重要的人物之一,嘉德骑士勋位获得者,并被授予高级指挥权。亨利五世登基时,福斯塔夫爵士至多三十四岁。这位将军在阿赞古尔战役中④功勋卓着,俘虏了德·阿朗松公爵,并于一四二〇年攻占了拚死固守的蒙特罗市。最后在亨利六世治下,他以一千五百名疲惫饥饿的士兵打败了法国的一万大军!以上是战争方面。

①德·波利尼亚克亲王(1780—1847),一八二九年八月任法国外交大臣,同年十一月任内阁总理,次年七月国王查理十世在其支持下发布限制自由的四条敕令,遂引发了七月革命。

②尼科拉·贝尔加斯(1750—1832),里昂律师和政治家,博马舍涉嫌的一桩案子中的对手。剧作家在《有罪的母亲》中塑造了一个爱尔兰伪善家比奇阿斯的形象,影射贝尔加斯。

③福斯塔夫,莎士比亚历史剧《亨利四世》和喜剧《温莎的风流娘儿们》中的人物,其原型为英国将领法斯托夫(1378—1459)。

④阿赞古尔是法国加莱海峡省的一个市镇,一四一五年十月二十五日英军在此打败法军。

如果由此转入文学,我国的拉伯雷,虽然饮食有节,只喝清水,却被说成贪恋口腹,嗜酒如命,对法国文学最优美的作品之一《巨人传》的作者编造了许许多多可笑的故事。提善之友阿雷蒂诺①,他那个世纪的伏尔泰,由于思想上的放荡不羁与那个世纪的作品协调一致,如今的名声与他的作品和性格完全相左,那时滑稽可笑盛极一时,王后和红衣主教们编写如今被称为淫秽的故事。这类例子不胜枚举。在法国,在现代史最严肃的部分,没有哪个女子——布吕娜奥和弗蕾代贡德除外②——比卡特琳娜·德·梅迪契受过更多的民间讹传之害;而全部行动皆有损于法国的玛丽·德·梅迪契③却逃脱了本该使她名声扫地的耻辱。玛丽挥霍了亨利四世积聚的财宝,从未洗清因事先知道谋害国王一事而受到的谴责,她的密友德·埃培农④没有阻拦拉瓦雅克⑤下手,而他与此人早已相熟;她使儿子不得不把她逐出法国,因为她鼓动另一个儿子加斯东在国内叛乱;最后,在愚人日⑥,红衣主教黎塞留向路易十三揭发了关于亨利四世之死的秘密材料,这才将她击败。相反,卡特琳娜·德·梅迪契保住了法国的王冠;她在不止一个伟大国君会屈服的情势下维护了王室的权威。

①阿雷蒂诺(1492—1556),意大利文学家,善写诽谤和讽刺文章,被称为“抽打王公的鞭子”,着有《书信集》等。

②布吕娜奥(534—613)和弗蕾代贡德(545—597)分别为高卢瓦兹河东部的奥斯特拉西王国和瓦兹河西部的纽斯特里王国的王后。

③玛丽·德·梅迪契(1573—1642),法王亨利四世的第二个妻子,于一六一〇至一六一七年摄政。

④埃培农(1554—1642),法王亨利三世的宠臣,玛丽·德·梅迪契的情夫。

⑤拉瓦雅克(1578—1610),谋杀亨利四世的凶手。

⑥即一六三〇年十一月十一日;愚人指王太后玛丽·德·梅迪契和王后奥地利的安娜。她们误以为黎塞留已失去国王的宠爱。

在乱党分子和吉斯家族及波旁家族的野心家中,为首的是两位洛林红衣主教①,两个刀疤脸②,两位德·孔代亲王③,冉娜·德·阿尔布雷王后④,亨利四世,德·蒙摩朗西陆军统帅,加尔文,柯利尼兄弟⑤,泰奥多尔·德·贝兹⑥,她不得不冒着加尔文派报纸的冷嘲热讽,发挥了政治家最罕见的品德,最宝贵的天赋。这些事实当然是无庸置疑的。因此,在钻研法国十六世纪历史的人看来,卡特琳娜·德·梅迪契的形象是一位伟大君主的形象。透过互相矛盾的抨击文章和不符事实的趣闻逸事,费尽周折弄清的事实真相一旦把中伤诽谤涤荡干净,一切便大白于天下,为这个不凡的女子增光。她没有女性的任何弱点,在欧洲淫靡之风最盛的宫廷中洁身自好,尽管财力匮乏,仍然营造了令人赞叹的宏伟建筑,似乎是为了补偿使艺术和政治肌体同样伤痕累累的加尔文派恣意破坏造成的损失。卡特琳娜夹在自称查理曼大帝继承人的王公贵胄和希望把德·波旁陆军统帅⑦的背叛掩埋于王座之下的叛逆的幼支之间,被迫与打算吞噬君主政体的异端作斗争,她没有朋友,在天主教党的首领身上看到了背叛,在加尔文党里看到了共和国,她运用了机智,这个最危险、也最有把握的政治武器!她决心一个接一个地耍弄希望瓦卢瓦王室倒台的党,希望得到王冠的波旁家族和宗教改革派——这些当年的激进派幻想子虚乌有的共和国,正如当今的激进派其实无事可做。因此,她在世时,瓦卢瓦家族保往了王位。

①指冉·德·吉斯(?—1550)和查理·德·吉斯(1524—15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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