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这位令人生畏的官员确实独自一人留了下来,而伯爵夫人却心惊胆颤,巴不得他发发慈悲早点儿走开才好。
“女公民!”经过了一阵长时间的叫人发抖的沉默之后,他终于开口了,“我留在此地只是为了让人们遵守共和国的法令……”
德·苔依夫人浑身瑟缩起来。
“您难道没有什么事情要对我说明白吗?”他问道。
“一点儿也没有。”她回答道,心里大吃一惊。
“啊,夫人!”检察官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又换了一种声调说,“眼下这个时候,不论是您还是我,若说错了一句话,就可能掉脑袋。您的性情,您的心思,您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得很透很透,您今晚有心想把您的客人们搞糊涂,我可没有被瞒住。您在等您的儿子,我对此毫不怀疑。”
伯爵夫人不由自主地做了个手势表示否认,但是她的面色变得苍白,而且由于她不得不装出一副沉着镇定的模样,脸上的肌肉也紧张起来。检察官正死死盯着她,她的一切变化当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好吧!把他留下吧,”革命政府的官员又说,“不过,务必叫他在明天早上七点钟之前离开您的家。明天,天亮的时候,我要让人到我这儿来告发,然后我将到您的家中来……”
她惊呆地望着他,那副神情连老虎看了也会起怜悯之心的。
他和颜悦色地接着说下去:“我会全力以赴一丝不苟地搜查,但结果将证明这一告发是没有根据的。而您呢,您将由于我的报告而脱掉一切干系。我还会谈到您对于革命的捐助,您的爱国热忱,这样,您我二人都将万无一失。”
德·苔依夫人担心中了圈套,她一动也不动地待在那里,满脸通红,连一句话也说不出。这时,一记门环的响声传进家里。
“啊!”做母亲的大叫一声,吓得魂飞天外,她的双膝跪在地下,“救救他吧,救救他!”
“好吧,我们来救他!”检察官又说,那双充满欲火的眼睛看着她,“哪怕这会送掉我们二人的性命。”
“我完啦!”她失声叫道,检察官走上前去彬彬有礼地搀扶她站起来。
“嗯,夫人!”他用演说的漂亮姿态说,“我不希望您求助于别的什么……除了您自己。”
“夫人,他来……”布里吉特惊叫一声,她原以为屋内只有她的女主人一个人。
一看到检察官,本来红光满面、兴高彩烈的老仆人一下子变得呆若木鸡,脸色灰白。
“是什么人呀,布里吉特?”这位官员很温和又很巧妙地问道。
“一个新兵,镇长打发他到我们家中来投宿。”女仆一边回答,一边拿出证件。
“真的,”检察官看过证件后说,“今晚上要开过来一个营呢。”
于是他走了。
此时,为了心中不再犯疑,伯爵夫人太需要信任她这位前任代理人的一片至诚了。她匆匆忙忙奔上楼梯,几乎连支撑自己的力气也没有,接着她推开卧室的门,看见了自己的儿子,一下子便象死过去一样扑倒在他的怀里:“啊,孩子,我的孩子!”她哭喊道,一面发疯似的把他吻了个遍。
“夫人,”陌生人叫了一声。
“啊!不是他,”她大叫起来,吓得朝后倒退了几步,在这个士兵面前站住了,惊惶失措地打量着他。
“哦,我的天,长得多象他啊!”布里吉特说。
大家都沉默了一阵,那个陌生人看着德·苔依夫人,不由得浑身颤抖。
“啊!先生,”她一边说,一边靠在布里吉特丈夫的身上,她觉得自己全身痛苦不堪,而且这种痛苦刚一发作就几乎要了她的命,“先生,对您我不能再看下去了,请允许我的家人们代替我在这儿照料您吧。”
她下楼去了,几乎是被布里吉特和她的老仆人抱回她自己的房间里。
“怎么办哪,夫人!”女仆把她的女主人扶好坐定之后嚷道,“这个人就要睡在奥古斯特先生的床铺上,穿上奥古斯特先生的拖鞋,还要把我专为奥古斯特先生做的馅饼吃掉!等到该杀我的头的时候,我……”
“布里吉特!”德·苔依夫人喝道。
布里吉特闭上了嘴一声不响。
“别多嘴,”她的丈夫压低嗓门对她说,“你唠叨个没完,难道想把太太吵死不成?”
这时候,那士兵在房间里弄出响动,他走到桌前坐了下来。
“这儿再也待不下去了,”德·苔依夫人嚷道,“我这就到花房里去,夜里外面发生什么事情,在那里可以听得更清楚些。”
她心神不定,既害怕失去儿子,又渴望能够再见到他,黑夜里四处悄无人声,令人毛骨悚然。有一阵子伯爵夫人提心吊胆,惶惶不安,那是一营兵士开进城来的时候,每个人都在忙着找寻自己的住处。每一声脚步响,每一阵喧闹声都给她带来落空的希望,随即大自然很快地又恢复了它那可怕的寂静。天快亮的时候,伯爵夫人只好又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布里吉特一直留神着女主人的一举一动,这次却再没有看到她走出来,于是她破门而入,终于发现伯爵夫人死在她的卧室里。
“大概她是听到了那个当兵的穿好了衣服就在奥古斯特的房间里走来走去,简直跟在马厩里一样,一边还唱着他们那个要命的《马赛曲》,”布里吉特高声嚷着,“这玩意儿害死了她!”
造成伯爵夫人死亡的原因是一种非常沉重的感觉,也许是某种恐怖的幻象。德·苔依夫人在卡兰唐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她的儿子恰在莫尔比昂被处决。我们完全可以把这桩悲剧归入对异地同心这一现象的考察成果,这些成果就是某些孤独的人们以睿智的好奇心汇集起来的全部例证,它们终有一天将会为一门崭新的科学奠定基石,不过时至今日研究这门学科的天才人物尚未出现。
一八三一年二月于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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