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一种极其鲜美的蕈类。

这几句话是推事看到一堵墙而发出的兴奋的感慨。在远处,在林中疙疙瘩瘩的树干呈现的一片棕色背景上,墙壁白花花的,相当耀眼。

“啊!哈!我看这倒象一座古老的隐修院!”德·阿尔邦侯爵再次大叫起来。此时他到了一道古老的黑栅栏跟前,从那里可以看见在一个相当宽阔的园子内,有一处房舍,是从前修建重要寺院建筑时所采用的建筑风格。

“这些臭无赖教士倒真会挑地方啊!”

展现在法官眼前的,是具有诗情画意的隐修教士住所,叫他大吃一惊。这第二次感慨便表达了他的惊异。房屋坐落在半山坡上,山顶上是内尔维尔村。林中百年的高大橡树环绕这处住所画出一个大圈,使这里成了真正的僻静去处。从前为教士所用的主体建筑坐北朝南。园子看上去有四十阿尔邦左右。房屋跟前是一片碧绿的草场,几条清澈的小溪、布局优雅的数处水面将草地艺术地切割成一块块,没有任何明显的人工痕迹。此处彼处,绿树高耸,形状优美,枝叶各异。其次,设置巧妙的山洞,宽大的平台及其破损的阶梯和锈蚀的栏杆,赋予这荒郊野外的泰巴伊德①一种特殊的风貌。在这里,艺术将建筑与自然风光最有特色的效果优美地融为一体。高大的树木,不仅缓合了赤日炎炎的灼热,也可防止外界的声响侵入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在这些参天大树的脚下,人类的激情似可休矣!

①这是上埃及南部的古称。公元三世纪时,为逃避迫害,许多基督徒来到底比斯东、西各处的荒野中生活。因而泰巴伊德成为隐修地的代名词。

“真是乱七八糟!”德·阿尔邦先生饱览了断垣残壁赋予这景色的忧郁色彩之后,心中不由想道。这景色似乎遭受过厄运的打击。看上去是一个为人们所遗弃的不祥之地。常春藤早已到处铺满自己弯弯曲曲的筋肉和富丽的外套。棕色、绿色、黄色或红色的苔藓也将自己浪漫的色彩挥洒在树木、石凳、屋顶和石头上。已遭虫蛀的窗框亦为风雨所销蚀,为时光所挖空。阳台坍塌,平屋顶损毁。几扇百叶窗只靠一个合页支撑着。门散了架,看上去大概抵挡不住入侵者了。一团一团的槲寄生闪闪发亮,挂满了果树枝。果树无人照料,树枝疯长,伸展到远处,却不结果实。小径上蒿草丛生。这断垣残壁使这幅图景产生迷人诗意的效果,使看客的心灵中产生幻梦般的念头。一位诗人会在这里流连忘返,沉浸在忧郁中,会对这充满和谐的杂乱无章,这不无优美之处的颓败赞叹不已。这时,几道阳光透过云缝投射过来,以千百种色彩的光芒照亮这半具野趣的景象。棕色的屋瓦光芒四射,苔藓闪闪发光,魔怪般的暗影在草地上、在大树下游荡。无生气的颜色苏醒了,强烈的对比在相互竞争,枝叶在明亮中显现出自己的形状。突然,阳光消逝,这似乎已经张口说过话的景色闭上了嘴,又变得面色阴沉了,但是更确切地说是柔和,恰似秋日黄昏那最柔和的色调。

“这是睡美人①的宫殿嘛!”法院推事心中想道,他现在已经只用房主的眼光来看这所房屋了。“这会是谁的财产呢?这么漂亮的房子不住,实在傻得可以!”

①典出佩罗童话《睡美人》。

立刻,一个女子从栽种在栅栏右侧的一株核桃树下窜出来,悄无声响地从推事面前奔过去,与一块云朵的影子飞过一样快。这一所见顿时叫他目瞪口呆。

“喂,德·阿尔邦,你怎么啦?”上校问他。

“我在这儿揉眼睛,想知道我到底是睡着呢,还是醒着呢!”法官回答,他身体紧紧靠在栅栏上,极力想再看见那个鬼魂。

“她很可能在这无花果树底下,”他说,把栅栏左方长得比墙还高的一棵树的枝叶指给菲利浦看。

“谁?她?”

“唉!我怎么知道?”德·阿尔邦先生又开口道,“刚才,在那儿,就在我面前,”他低声说道,“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站了起来。我看她更属于鬼影之类,而不属于活人世界。她那么苗条,轻盈,朦胧,可能是透明的。她的脸象牛奶那么白。衣服,眼睛,头发是黑的。她过去时还看了我一眼。我一点不是胆小的人,可她那冰冷而又呆滞的眼神简直叫我浑身发冷。”

“她漂亮吗?”菲利浦问道。

“不知道,她的脸,我只看见了两只眼睛。”

“让卡桑的晚餐见鬼去吧!”上校高声说道,“咱们留在这里!我象孩子一样,想进这所怪房子里面去看看。这漆成红色的窗框,门上和护窗板上划出的红色网状,你看见了吗?这难道不象魔鬼之家吗?说不定魔鬼从修士那儿继承来的呢!走,我们追那个黑白相间的女人去!前进!”菲利浦故作快活地喊道。

这时,两位猎人听到一声叫喊,很象是老鼠叫捕鼠器给打着了发出的叫声。他们屏气倾听。几株灌木枝叶发出沙沙声,在寂静中回响,好象是震动波的喃喃低语。但是,不管他们怎样竖起耳朵,打算再次抓住点什么响动,大地依然静默无声,保守着陌生女郎脚步声的秘密,如果她确实走过去了的话。

“这真是怪了!”菲利浦沿着园墙画出的轮廓走着,大叫道。

两位朋友不久走到林中一条小径上,这小径通往绍弗里村。他们又沿着这条路向回走,朝着通往巴黎的大路方向。他们来到一个大栅栏前面,于是看到了这所神秘宅邸的正面。这一面,杂乱无章到极点。三部分房屋成直角,大个的蜥蜴在墙上窜来窜去。破砖乱瓦在地上堆积成山,屋顶破损,说明人们完全漫不经心。果子落在树下,正在腐烂,无人采摘。一头乳牛在草地上吃草,将花坛上的花踩在脚下,一只山羊正在啃食葡萄架上的青葡萄和葡萄藤。

“这里一切都很和谐,这里的杂乱无章在某种程度上也是精心安排的,”上校说道,一面拉动门铃的铁链。可是门铃没有心锤。

两位猎人只听到生了锈的机关发出刺耳的声响。栅栏旁边墙上开出一扇小门,破烂不堪,可是,怎么用力也打不开。

“哦!哦!这一切真是怪,”上校对他的伙伴说。

“我如果不是法官的话,”德·阿尔邦先生回答道,“真要相信那个黑发黑衣女子是个巫女了。”

话音未落,一头乳牛来到栅栏边,将热哄哄的鼻头朝他们伸过来,似乎它感到十分需要看见人类。这时,一个女人——如果这个名词可以属于那个从灌木丛底下钻出来的无法形容的人的话——拉紧绳子拽那头乳牛。这个女子头上系了一块红帕子,从帕子下面冒出一绺一绺的金色头发,很象纺锤上的废麻。她没有头巾。一条黑灰相间的条纹粗呢裙,短了好几寸,露出她的双腿。人们会相信,她属于库柏笔下歌颂过的美洲印第安人某个部落,因为她裸露的腿、脖颈以及手臂好似漆成了红砖颜色。没有一丝智慧之光给她那平板的面孔注入些许生气。她那发蓝的眼睛暗淡无光,没有热情。几根稀疏的白色汗毛便是她的眉毛。最后,她的嘴歪歪扭扭,露出里出外进的牙齿。不过她的牙齿和狗牙一样雪白。

“喂!那个女的!”德·絮西先生喊道。

她慢慢腾腾地一直走到栅栏边,傻乎乎地凝望着两个猎人。看见这两个人,她露出微微一笑,很勉强。

“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所房屋是干什么的?是谁的?您是什么人?您是这里的人吗?”

对于两位朋友相继向她提出的这些问题以及一大串别的问题,她只用喉头发出的呼噜呼噜来回答。那声音似乎更属于动物而不属于人类。

“你没看出她是聋哑人吗?”法官说道。

“善人!”村姑大叫出来。

“啊!她说得对!这里很可能是从前的善人修道院,”德·阿尔邦先生说。

又来了一大串问题。那村姑好似一个任性的孩子,涨红了脸,摆弄她的木鞋。乳牛又去吃草了,她把拴乳牛的绳子卷来卷去,注视着这两位猎人,端详他们衣着的每一部分。她象小狗一样汪汪叫,象猪、熊那样哼哼,象母鸡那样咯咯叫,但是,就是不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菲利浦说,双眼死死盯住她,似乎想叫她中了魔法好开口说话。

“热纳维埃,”她傻笑着说。

“到现在为止,乳牛是我们看见的最聪明的造物,”法官大嚷大叫道,“我要放一枪,把人都招来。”

就在德·阿尔邦抓起武器时,上校作个手势制止他,并用手指指激起他们好奇心的那个陌生女子。这女子似乎陷在沉思中,从相当远的一条小径缓步走来。两位朋友有充分的时间仔细打量她。她穿着一件非常破旧的黑缎长裙。长发成许多发鬈垂在前额、披在肩上,一直垂到腰肢下部,成了她的披肩。她大概惯于这样披头散发,难得从两鬓将头发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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