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缓慢的音乐节奏有一种无可言状的无情的成分。这清新而痛苦的乐句如同天上的刑官手中握着的一根棍子,每隔一段时间,就把棍子落下,敲打在这些受刑者的四肢上。听众的灵魂从c小调跳到g小调,又回到c调转入G大调,又从降E调上逐渐加强,进入F大调,又回到了c小调,心里愈来愈感到恐惧、冰冷、深不可测,最终和歌唱家表达的情感融为一体了。
哦,以色列的上帝啊,如果你想让你的顺民摆脱奴役,那就可怜可怜他们,可怜可怜我们吧。
这是积压在胸中的痛苦爆发时的怒吼声,因此,法国人听了激动极了。
“在这以前,天然的效果从未达到如此巨大的统一,自然从未得到如此完满的理想化。在全民族大难临头之际,每个人各自长久地悲叹着;接下来,庶民痛苦的呼号声或强或弱,到处可闻;最后,当大家都同当苦难时,群情激愤,如风暴骤起。庶民一旦同病相怜,就从低沉的哀号转为无法抑制的亢奋的叫喊声。罗西尼就是这样处理的。在C大调爆发出来之后,法老就唱出了优美的宣叙调:‘复仇的上帝啊,我认识你委实太晚了!’这时,原始的主题表现为一个更为尖锐的乐音:整个埃及呼唤摩西来拯救他们。”
公爵夫人刚才利用了摩西和亚伦进入角色转场的当儿,讲解了这一段美丽的故事。
“让他们去哭泣吧,”她激动地补充说道,“他们的坏事做得够多的了。赎罪吧,埃及人,赎清你们荒诞的宫廷的罪过吧!这位伟大的画家运用了多巧妙的艺术把音乐的所有暗色和所有悲伤的色彩涂在音乐的调色板上啊!多么寒冷的黑暗啊!多么阴沉沉啊!难道您的灵魂不在悲恸吗?难道您不相信笼罩在舞台上的乌云么?难道您不觉得最凝重的夜幕包围着大自然么?那里既没有埃及宫殿,也没有棕榈树和景色。天庭的医师那具有深刻宗教涵义的音符,将治愈惨重的创伤,这些音符给了您的灵魂多大的慰藉啊?一切都如同阶梯似的,使摩西的灵魂一步步升华,终于向上帝发出悲壮的呼号!在作曲家的精心安排下,呼号声将伴之以铜管乐。关于这一类知识,卡帕拉雅以后会对您解释的。这些乐器给这段情节以崇高的宗教色彩。这儿不仅表现出令人信服的技巧,而且您也可看见多么出众的才华啊。罗西尼从自己创造的层层关口中,表现出多么富有新意的美啊。直到白昼行将取代黑夜时,他才动用弦乐,表现出白昼,由此达到了音乐中一个最强烈的效果。在这位开天辟地的天才之前,是否曾有过谁从宣叙调中取得这样的效果呢?这里还没有配上一段歌曲或一段对唱哩。诗人全靠想象力、生动的形象、逼真的朗诵支持着。这痛苦的场面、深沉的夜、绝望的呼喊、音乐的画面,与你们伟大的画家普桑的杰作《洪水》一样,都是完美无缺的。”
这时,摩西摇动了他的魔杖,曙光升起了。
“这儿,先生,音乐借助了太阳的光辉,并使大自然的一切现象纤毫毕现,难道说音乐没有与太阳和大自然争个高低吗?”公爵夫人继续低声说道,“这儿,艺术达到了顶峰,任何音乐家也跨越不出去了。您没听见埃及处在长时间的麻木混沌状态后蓦然惊醒吗?幸福与阳光蔓延至每一个角落。您在什么古代与当代的作品中能翻到这么伟大的一页呢?您看见过尽情的欢乐与最深沉的忧愁对立而并存么?多么悲壮的呼喊声哪!多么跳跃不定的音符啊!受压迫的灵魂终于能自由呼吸了,多么令人兴奋啊!乐曲中的颤音是多么美妙啊,乐队全奏又是多么优美啊!这是得救民族的欢呼声!难道您不也喜欢得浑身颤抖吗?”
对比是现代音乐最美的表现手法之一,医生受到眼前这个场面的刺激,惊叹不已,不由得鼓起掌来。
“了不起哪,多尼!”一直在认真听着的旺德拉明感叹道。
“序曲唱完了,”公爵夫人接着说,“您刚才表现得非常激动,”她对医生说道,“您的心怦怦在跳,您在神驰意摇中看见一轮骄阳以它那一束束光波沐浴着往昔忧郁、阴冷的整个国家。现在,您知道了音乐家是如何处理技巧的,当您在今天受到了他的影响过后,明天便能欣赏他天才的奥秘所在了。太阳升起这一段是如此多采,如此灿烂,如此完美,您是如何想的?这儿仅仅单纯地重复了c调和声,罗西尼只是在上面加进了四度与六度音程。他那神奇的功力也就表现在这儿。为了向您描绘光明的到来,他运用了与表现黑暗和痛苦同样的手法。作为音乐形象的曙光与自然的曙光惟妙惟肖。光明是一种不变的真实存在,在哪儿都与它本身十分相象,不同的效果只是从它接触的物体上反映出来,不是吗?这么说来,音乐家选择了他唯一的动机,一个简单的c调和声作为他的曲子的基调。起先,太阳升起了,他的光辉洒落在一座座峰峦上,然后,又从那儿照耀到山谷里。同时,在第一小提琴手的第一根琴弦上出现了和声,象冬日的阳光那么温和。和声在整个乐队中扩散,一一拨动了所有的乐器,并铺展开来。阳光渐渐染红了一切,它将牵动每一种乐器的和弦,一直到全奏曲都洋溢着悦耳的和声为止。您以前未听到的小提琴声以柔美的颤音发出了隐隐约约的信号,如同第一道粼粼的光波。这美好、欢乐的声波,几乎是光的波动,抚慰着您的灵魂,机灵的音乐家借助法国号,奏出低沉的、浑厚的铜管乐声,用低音和声与之配合,想给您描绘出在第一道曙光跃上山峰时,拂晓前把山谷染黑的清凉的夜色。接着管乐器不知不觉地掺和进来,加强了整体的和声。歌唱家唱出轻快、惊讶的声调,与伴奏声浑然一体了。最后,铜管乐声起,乐声嘹亮,喇叭吹响了!和谐的源泉——阳光,普照大地,所有音乐的瑰宝都倏地铺展开来,光彩夺目,如东方的阳光。此时三角铁也来凑热闹了,它那重复的c调,尖声尖气,油腔滑调的,使您联想起清晨小鸟的鸣啭声。同样的调门,经一只魔幻般的手拨弄,表现出整个大自然的欢乐,平息了方才让您悲伤的痛苦。伟大的音乐大师的标记就是:协调!这是一个万变不离其宗的原则。一个乐句里包含了千百种痛苦的感情和民族的万般劫难;一个和声体现了苏醒了的大自然的风风雨雨,人民欢乐的流露。这两页巨大的篇章与对永生的上帝的召唤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了,上帝是万物之主,既主宰痛苦,也主宰欢乐。难道序曲本身不就是一首伟大的诗歌么?”
“说的对,”法国人说。
“现在是五重奏,是罗西尼的拿手好戏;别人责怪我们的音乐过于容易表现欢快的情绪,倘若说,罗西尼有时也不能脱俗的话,那么这正是表现在这精彩的片段里,此时每个人都精神舒畅,受奴役的人民得到解放,然而一位情人却面临困境,长吁短叹。法老的儿子爱上了一个犹太女人,而这个女人离开了他。音乐气势磅礴地描绘了痛苦和幸福——这两个民族和自然的最壮观的场面,这两个场面都有天神的复仇和圣经的奇迹所糅合的神奇力量贯穿其中。在这之后,五重奏之所以能变得美妙而迷人,在于它回到了常人的世俗情感之中了。”
“我说得对么?”公爵夫人继续问道,这时,密接和应的歌词刚刚唱完:
我们周围响起多么欢快的喧嚷,和平之星为我们泻下银色的光辉。
“作曲家创作这段乐曲运用了多大的技巧啊?……”她停顿了一会儿等待回答之后,接着又说道,“他在曲子开始时先安排了法国号独奏,音调醇美而神奇,并以竖琴的琶音配合,因为在这合奏声中,首先引吭高歌的是摩西和亚伦,他们感谢真神上帝;他们那柔美而庄严的歌声使人想到了神圣的祈愿,并且和世俗的庶民的欢乐结合起来了。这种转变同时具有天上和人间的一些情调,只有天才的歌手才能表现出来,并给五重奏的行板添上了一种色彩,可与提善表现天堂中的人物时所用的色彩相比拟。您注意到中间插入的美妙歌声么?作曲家以多么巧妙的手法把歌声合成再引入到乐队奏出的动人基调上啊?他使用了多么娴熟的技巧准备了快板的喧闹欢腾的情调啊?您看见过大难不死的人民那载歌载舞、欣喜若狂的景象吗?面当单簧管给出了嘹亮而活泼的VocidigubiAlo①密接和应的信号时,难道您的灵魂没有感觉出这神圣的战斗舞蹈吗?这就是大卫王在他的圣诗里说到的群山奔腾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