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们无需付赎金,这位大人丑得出奇,得了克拉里纳·坦娣,一百万算得了什么。行了,您走吧,”她对公爵说,“您把我辞退了,因此我也把您打发走,我们两讫了。”

老公爵做了一个手势,仿佛想违抗这个命令似的,坦娣此时神情之威严,宛如曾为她争得了巨大荣誉的塞弥拉弥斯王后①这一角色。头牌女伶向老猢狲扑过去,把他赶出了门。

“如果今晚您不让我安静些,我们就永远不见面了。我的‘永远’比您的‘永远’更加可信,”她对他说。

“安静些,”公爵露出了一丝苦笑,接着说道,“我崇拜的偶像呀,我似乎觉得我留给您的是agitata。②”

①塞弥拉弥斯,传说中的巴比伦王后,曾在巴比伦城建造奢华的空中花园。

②意大利的音乐名词,有“不宁”、“惊惶”的意思。

公爵走出去了。他的怯懦一点儿也没使埃米里奥吃惊。

所有对爱情的各种表现方式经过精心挑选,形成了与自己的性格相协调的特殊爱好的人都懂得,任何荣辱都阻挡不了一个惯于放纵情欲的人。坦娣象一头幼鹿那样从门口跳到了床上。

“亲王,可怜、年轻、俊美的亲王啊,这不是一个神话故事吧!……”她说道。

西西里女人躺在床上,其风韵之优美让人联想到大自然中动物的优闲自在,植物贪恋太阳,或是树枝随风摇曳时那欢快的舞姿。她解开了衣裙的袖口,开始歌唱,她的嗓音不象是为了得到费尼斯剧院的喝彩,而是受情欲干扰变调了。她的歌声犹如一阵轻风,给心灵带来了爱的温柔。她偷觑着埃米里奥,后者与她一样迷惑,因为在这个女戏子的眼睛、动作和声调里不再有打发公爵走时的那份盛气,不,她变得极其温顺,正如动了芳心的青楼女子。

欲要见识坦娣是什么模样,最好能看一看法国最杰出的女高音歌唱家在演西班牙剧作家加西亚①的歌剧ⅡFazzo-letto②出场时的形象,那时节,意大利人正在卢瓦街的戏院里公演。这位演员美丽非凡,以致一位可怜的贴身警卫由于无缘表达倾慕之情,绝望之下,自杀身死。费尼斯剧院的女主角表现出来的细腻的神态、优美的线条和青春的活力,与她不相上下;然而,在她如花似月的容貌上还洋溢着西西里人炽热的气色,使她更加光彩照人;再则,她的嗓音更富有激情,她还具有使意大利女人的婉约风姿更臻完美的端庄的仪态。坦娣这个名字与法国一位女高音歌唱家③锤炼出来的名字十分相似。当时,她才十七岁,而可怜的亲王已二十有三了。有哪一只爱开玩笑的手居然把火如此之近地置放在火药旁边呢?一间闺房芬芳扑鼻,布置着肉色的帷幔,烛光融融,床上的被褥花团锦簇,一座幽静的宫闱,威尼斯!两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两个美人儿!人间天堂尽在于此了。埃米里奥抓起裤子,跳下床,钻进盥洗室,穿上衣服,又折回,急匆匆地向门口走去。

①加西亚(1775—1832),西班牙男高音歌唱家和作曲家,女歌唱家玛利勃朗的父亲。

②西班牙文:《手帕颂》。

③大约是指洛尔-辛迪·达莫罗,艺名姗蒂,一八一九年在巴黎初次登台演出。

他在重新穿上衣服时,对自己说了以下一番话:

“玛西米拉·多尼家的可爱的女孩子,这个家族代代相传,仍然保持着意大利的美。为拉斐尔争得荣耀,完全由他独自完成的油画不多,其中有一幅玛格丽塔的肖像。而你的丰姿堪与这幅肖像画媲美。我美丽而神圣的情妇啊,我逃出这诱人的陷阱不就是为了更配得上你吗?倘若我亵渎了一颗完全属于你的心的话,难道我还值得你爱么?不,我不会落进我骚乱的感官向我张开的世俗的陷阱里去的。让这个女孩子归公爵所有吧,公爵夫人属于我!”

正当他要掀动门帘时,他听见一阵呻吟。这位英勇的情郎转过身子,看见坦娣跪着,脸伏在床上,压住了呜咽声。你能相信么?女歌唱家藏着脸跪下时,羞惭中带有几分妩媚,比容光焕发时更显得动人了。她散乱的鬓发披在肩上,她的姿态象玛德莱娜在忏悔,她那撕开的衣衫凌乱不堪,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这个女妖精心设计的,正如你知道的,妖精是一个了不起的着色专家啊。亲王搂住了可怜的坦娣的腰,她象一条游蛇似的滑脱出来,瘫软在他的一只脚下,并以她令人爱怜的肉体轻轻地压住了它。

“你能否对我说说,”亲王边说边晃动他的脚,想摆脱这个女孩子的缠绕,“你如何会在我的宫邸里的?可怜的埃米里奥·梅米又如何会……”

“埃米里奥·梅米!”坦娣站起来大声说道,“你说自己是个亲王。”

“从昨天起我成了亲王。”

“你爱卡塔内奥夫人!”坦娣边打量着他边说。

可怜的埃米里奥默不作声,凝视着这个大演员,她噙着泪花微笑着。

“殿下不知道,培养我登台演出的这个人,这个公爵就是卡塔内奥本人,而您的朋友旺德拉明,在我到费尼斯剧院演出期间,以一千埃居把这座宫邸租给了他,以为是帮了您一个大忙。我的心肝儿呀,”她抓起他的手,把他拉向自己,“为什么你总是躲避一个女人,可多少人为得到她宁可打得头破血流!瞧,爱情总归是爱情,到处都大同小异,它象我们灵魂中的太阳,哪儿有阳光照耀,那儿就温暖,而我们这儿正当中午。倘若明天你不满意我的话,你就把我杀了!但我会活着的。来吧!因为我真的太美了。”

埃米里奥打定主意留下来了。当他点头应允时,坦娣喜不自胜,激动不已。他仿佛觉得从地狱里喷射出来的光把她通体照亮了。在他的眼中,爱情从来没有表现得这么伟大过。

这时,卡马尼奥拉使劲吹了几声哨。

“他会要我干什么呢?”亲王心里想。

埃米里奥终于被爱情所征服,丝毫不理睬卡马尼奥拉一次又一次吹的口哨。

倘若你没有在瑞士旅游过,可能你将会饶有兴趣地去读有关这一段的描述;倘若你攀登过阿尔卑斯山,当你回想起这段艰难曲折的经历时,心情不会不激动吧。在这美妙的国家里,有一个峡谷把一块巨大的岩石劈为两半,开出一条路,宽如巴黎的讷伊大街,深约两百米,沟壑纵横。一股流水或从圣戈塔尔,或从辛普朗,总之是从某个阿尔卑斯山巅直泻而下,在谷底汇入一个大水潭,深不可测,长与宽均有数米,潭的四周镶着大片大片凹凸不齐的花岗岩,岩上青草萋萋,中间还生长着巨大的松树和桤树,草莓和紫罗兰也来这儿凑兴;兴许,人们还能发现一幢小木屋,一位长着金黄色头发的瑞士姑娘在木屋的窗口上露出她那鲜艳的脸庞;深潭的水色,随着天气的变化,时而发蓝,时而发绿,蓝如宝石,绿如翡翠。啊!世界上没有什么能比金刚钻似的晶莹的清流赋予悠闲的游客、繁忙的外交家、和颜悦色的杂货商以如此深邃的思想、宁静的心绪、广博的胸怀、无比纯洁的感情和永恒的幸福了。雪从高高的阿尔卑斯山峰聚拢,化成一泓清泉,顺着一条天然的沟壑流淌;这股无形的沟水隐藏在树丛下,穿过岩石,又从石缝中钻出,无声地流淌着;深潭之上覆盖着清澈的水面,缓缓流动,几乎看不出任何波纹,马车驶过时倒影清晰可见。瞧!骏马又挨了两鞭子!马车拐过了岩石,冲上了桥面;陡然,瀑布声如可怕的交响乐,一阵接一阵呼啸而来;激流从狂怒的堵口逸出,化成无数条飞泉,撞击在万千颗硕大的砾石上,又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蹦出一条条水柱。这块巨大的岩石从俯瞰峡谷的山脉上落下,正巧落在最富有活力的硝化氢迅猛地开辟的通道上。

倘若你对这个景色心领神会了,这宁静的清泉就会使你联想到埃米里奥对公爵夫人的爱情,而那犹如羊群蹦跳奔跑的瀑布,就是他与坦娣那狂热的一夜的写照。在这爱情的湍流中,矗起了一块岩石,水波冲上去被撞碎了。亲王就如西绪福斯①似的永远被压在岩石底下。

①西绪福斯,希腊神话中的科任托斯王,因是暴君,死后被罚在地狱推巨石上山,但推到山顶,巨石又落下,只能重新再推,永无终止。

“卡塔内奥公爵拿了他的小提琴在演奏什么?”他心想,“我听见的这首曲子是他拉出来的吗?”

他把他的想法对克拉拉·坦娣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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