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永存的财富!”她说。

在一个长长的火炬和两支蜡烛的凄清光亮下,我清楚地看出这个女人是最近从茔地里出来的,我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她的头上光秃秃的。我想溜走,她伸出一只枯瘦如柴的胳膊,用一只钉上钉子的铁箍把我套住,一见她来套我,千万个声音一起叫嚷,无数魔鬼的喝彩声在我周围回响。

“我要让你永远幸福!”她说,“你是我的儿子!”

我们坐在一只炉子前,炉子里的灰烬已经冷却了。这时,那女人拼命抓住我的手,我不得不待在那儿。我仔细打量她,试图知道她的身世。我瞅着她蜷缩在内的褴褛衣衫。不过,是否确有其人,还是一个不解之谜。我看出她过去也许年轻美貌,具有天然的风姿,长着纯洁的额头,俨然是一尊希腊雕像。

“啊!啊!”我对她说,“现在我认出你了。不幸的女人,从前你为什么要做烟花女子呢?你在春心萌发之年,就变得很富有,你忘却了自己纯洁、美妙的青春、高尚的忠贞、天真无邪的生活习惯、能开花结果的信仰。你抛弃了原先的尊严、理智的权力,来换取肉体上的快乐。你脱下了麻布衣衫,丢下了苔藓铺成的床,离开了天光照射的洞穴。你戴上了闪烁的钻石首饰,沉湎于穷奢极欲、荒淫无度的生活之中。你象一个走红的娼妇,追求淫乐,不知廉耻,自命不凡。你觊觎一切,你得到了一切,你把所到之处搅得天翻地覆。你象过于专横而变得愚笨的女皇,嗜血成性。难道你不记得,你时常一会儿显得迟钝,一会儿又显得非常聪明,如同一个从烂醉中清醒过来的艺术之神?你曾是诗人、画家、女高音歌唱家,喜欢最壮丽的场面,你赞助艺术也许只是由于一时心血来潮,或仅仅为了在豪华的天花板下睡觉,是吗?有一天,怪僻而倨傲的你,本该是贞洁而纯朴的,却让什么都拜倒在你的脚下,叫人世间那些有钱有势、才具过人的君王拜倒在你的脚下。你侮辱男人,你以令人干蠢事为乐。有时你叫你的情夫爬行,叫他们把财产、珍宝拱手送给你,甚至对他们的妻子也不放过,只要她们还有一些用处。你无端吞噬了无数男人。他们象含沙的云彩,被你从西边驱赶到东边。你已从思想的巅峰跌落下来,为的是能坐到君王的身边。女人哪,你非但没有宽慰男人们,反而去纠缠、折磨他们。你还要吸他们的血,因为你有把握能得到它。你本该吃些面食就满足了,因为你原是吃粗饭淡酒长大的。你什么都和别人两样,你过去不让你精疲力竭的情夫吃东西,他们便不吃。你为什么竟然荒唐到叫人做不可能做的事情?你象一个被爱慕者宠坏了的高等妓女,你为什么热衷于听那些傻话?对那些为你的错误解释和辩护的人,你为什么不让他们醒悟过来?你最后的性欲强烈得象四十岁女人的爱情,你咆哮着!你想把整个世界紧抱在你的怀里,而原来属于你的世界最后却从你的怀里逃脱了。后来,继那些年轻人之后,又有些老头和阳萎患者来拜倒在你的脚下,把你弄得丑陋不堪。不过,一些有远见的人用目光对你说:‘你将毫不光彩地死去,因为你欺骗了人们,你违背了姑娘时期的诺言。’你不再是额头宁静、在所到之处撒播光明和幸福的安琪儿,而是一个喜欢喧闹、淫荡、滥用权力的娼妇。你不会再成为处女,你应该找个丈夫。你的末日到了,你已发出死亡的气息。你的财产继承人以为你很富有,他们会把你杀死,然而,他们将一无所获。至少你要尽量扔掉你过时的衣物,你应该变成过去那个样子。啊!不,你已自杀身亡,上面所说的不是你的历史吗?最后,我对她说:‘你身体孱弱,牙齿脱落,浑身冰冷,你已被人遗忘,没有人再看你一眼。你为什么还活着?你干吗穿着诉讼人的裙子,要知道这已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欲念?你的财产在哪里?你为什么把它挥霍殆尽?你的珍宝在哪里?你做了什么好事?’”

听了这些诘问后,矮小的老妇人站起来,扔掉身上的破烂衣服,身体变得高大了,面孔变得明亮了。她嫣然一笑,脱下黑色茧壳。尔后,这个印地安女人象一只初生的蝴蝶从棕榈树中出来,出现在我的面前,她皮肤白皙,年轻,身着麻布长裙,她的金色头发在肩上飘拂,两眼炯炯有神。一团白云萦绕在她的周围,一道金色的光圈在她的头上闪动。她挥动一柄火红长剑,在空中做了一个手势。

“你因见了我才信。①”她说。

①这是耶稣对圣多马说的一句话。见《新约·约翰福音》第二十章第二十九行。

蓦然,我瞥见远处有无数颇象我刚刚离开的教堂,不过,在这些教堂的墙上有画和壁画。我听见里边传来美妙的合唱声。教堂的周围,成千上万的人熙熙攘攘,有如洞穴中的蚂蚁。一些人忙于抢救图书、手稿,另一些人为穷人效劳,他们几乎都是大学生。黑压压的人群里边,显现出几尊巨大雕像,被人们高高擎起。一个太阳大的光轮发出虚幻的微光,雕像底座上的字映入我的眼帘:科学。历史。文学。

光亮熄灭了,我又面对着年轻女子。她慢慢回到冷冰冰的套子——裹尸布里,她又变成了老妪。一个朋友送来一点煤末,让她把脚炉里的余烬重新燃起,因为天气酷冷。过去她的宫殿内曾有无数蜡烛,而今那人只替她点燃一根小灯芯,让她夜间能读经文。

“人们不再信奉上帝了!……”她说。

这就是最美丽、最广大、最真实、最有繁衍力的女性威力的悲惨境地。

“醒醒吧,先生,马上要关门啦。”一个人用嘶哑的声音对我说。

我回过头来,瞅见一副可怕的面孔,那是洒圣水的人,他摇摇我的胳膊。我发觉主教堂隐没在阴影之中,如同一个人被裹进了大衣。

“信奉上帝,”我自语道,“就是生活!我刚才看见了替君主制送殡的队列,应当保卫宗教。”

一八三一年二月于巴黎。

━━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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