②指当时教会中两派的争论。

来自南方的卡斯塔涅从十六岁起参军,追随法国的旗帜,直到近四十岁。作为一个普通的骑兵,他不得不日夜战斗,在想到自己之前首先得想到他的战马。从军期间,他很少有时间考虑未来。升了军官,他忙于照顾士兵,转战疆场,从没想到死后怎样。士兵的生活不要求太多的思想。有的人达不到高度的筹划,对国家之间的利害关系,政治计划和作战方案,战略战术和行政管理,不能考虑周详,这些人处在一种浑噩的状态,就象法国最落后的外省最粗鲁的庄稼汉。他们一往直前,被动地服从指挥者的命令,象樵夫砍树似的把面前的敌人杀死。他们不断从要求施展体力的激烈状态转向休息,补偿自己的消耗。他们砍啊,喝啊;砍啊,吃啊;砍啊,睡啊,周而复始。在这股生活的旋风中,智力很少运用,精神处在一种自然的纯朴状态。当这些在战场上如此坚强有力的人回到文明中间,大多数待在下层,表现出缺乏思想,缺乏能力,缺乏价值。年轻的一代看到我们威震四方的军人,竟象孩子那样无知和单纯,不由得不感到吃惊。一个暴烈的帝国禁卫军上尉,写不好报纸的收据。老兵既然如此,他们的缺乏推理的头脑就容易听从强烈的冲动。卡斯塔涅的罪行提出那么多的问题,要讨论它,道德学家得运用议会的词汇:要求“分开议决”。女性的魅力是那样残酷地不可抗拒,卡斯塔涅正是在情欲的唆使下犯了这件罪行。当一个海妖投入战斗,施展她的诱惑力的时候,没有一个男人能够说:“我永远不会这样做。”由于法国革命和军人的生活,卡斯塔涅从未想到过宗教,现在他听到了它的教义。“您来世幸福吗?”这句可怕的话使他感到强烈震惊,尤其因为他厌倦了地球,象一株不结果的树似的把它摇撼过,所以对他来说只要地上或天上还有一块禁地,他就一心想去。倘若允许把这样的大事跟社会上荒唐的事情相比,就好象那些有几百万财产的银行家,在社会中所向披靡,但却不为贵族的圈子所接纳。于是他们一心想钻进去,只要这件事尚未做到,就把已经获得的社会特权看成毫无意义。这个比地球上的国王加起来还要强大的人,这个象撒旦一样能够和上帝作对的人,如今倚在圣絮尔皮斯教堂的柱子上,象梅莫特那样一心思念着未来,他的身子在这种感情的重压下弯曲了。

“他真幸福!”卡斯塔涅嚷道,“他是怀着必进天堂的信念死去的。”

顷刻间,出纳员的思想发生了莫大的变化。他做了几天魔鬼之后,又还原成为人,这是一切《创世记》用来描绘原罪的形象。但是尽管形状上重新缩小,他已获得伟大的因素,他在无限中锻炼过了。魔鬼的力量为他启示了神的力量。地球上的欢乐,他匆匆汲取完了,不再感到稀罕,他就愈加渴望天国。魔鬼答应的享受只不过是扩大了的尘世的享受,天上的欢乐才是无限的。这个人信奉上帝了。赠送世上财富的诺言对他已毫无意义;他鄙视这些财富,就好比喜爱金刚钻的人瞧见石子一样。同另一种生活中永恒的美相比,他把这些财富看成玻璃制的小玩意儿。来自这个源泉的乐趣都是可厌的。他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阴郁地听着为梅莫特做的追思弥撒。“最后审判日”把他吓坏了。他懂得了这个词的全部崇高的涵义,这是在天主面前战栗的灵魂发出的忏悔的呼声。霎时间,他被圣灵征服了,就象干草被烈火烧着一样。眼泪夺眶而出。

“您是死者的亲属吗?”教堂的小执事问。

“是他的继承人。”卡斯塔涅回答。

“捐些钱作为追思弥撒的费用吧!”

“不。”卡斯塔涅回答,他不愿把魔鬼的钱给教会。

“捐些给穷人吧!”

“不。”

“捐些修教堂吧!”

“不。”

“捐些给圣母堂吧!”

“不。”

“捐些给神学院吧!”

“不。”

卡斯塔涅抽身退出,免得成为几个教会人士怒目而视的对象。

他看着圣絮尔皮斯教堂,心里想:“为什么人们在各地建立起这些宏伟的大教堂?这种为群众始终分享的感情,必然寄托在某个东西之上。”

“啊,你把上帝叫做某个东西?”他的心嚷道,“上帝!上帝!上帝!……”

一个内心的声音重复的这个词慑服了他。但从远方隐隐约约传来的悠扬的音乐使他恐惧的感觉消退了。他以为乐声来自教堂,便朝正门望去。然而仔细留神一听,声音却来自四面八方。他环顾广场,未发现任何乐师。若说这乐曲给他带来天堂的幻象和一线朦胧的希望,那它也引起一个罪人更强烈的内疚。他在巴黎街头徘徊,痛苦欲绝。他视而不见,漫无目的地游荡。他无缘无故站住,自言自语,也不闪身躲开木板的撞击或车轮。不知不觉,他的心因忏悔既深受折磨又得到抚慰。象梅莫特那样,他的脸上不久出现某种漠然而庄严的表情,好似一个人陷于悲观绝望对什么都灰心丧气的时候,又怀着新的希望而跃跃欲试;但超乎一切的是他对尘世一切赠品的厌恶。他那畏惧光明的眼神里隐藏着最谦卑的祈祷。他为拥有强大的魔力而苦恼。内心剧烈的骚动使他的身躯伛偻,犹如劲风吹弯高大的松树。象他的前任一样,他不能自寻短见,因为他不愿套着地狱的枷锁死去。他无法忍受这种酷刑了。终于一天早晨,他想起幸运的梅莫特曾建议自己取代他的位置;他接受了,那么别人无疑也会这样做。在教会神甫雄辩的继承人到处惊呼对宗教漠不关心的时代,他总不难找到一个人,为获取利益而愿意遵守这项合同的条款。

他想:“有一个场所,那儿人们把王位叫卖,将人民过秤,对制度议价;那儿政府、思想、信仰全用货币标价,一切都可以贴现;那儿连上帝借款也用超度灵魂的收入作担保,因为教皇在那里立了长期户头。我要能找一个灵魂来买,就是那个地方。”

卡斯塔涅兴冲冲地上证券交易所去,想如同买卖公债似的作成一笔灵魂的交易。一个普通人可能会担心遭到嘲笑,但卡斯塔涅凭经验知道陷于绝境的人对什么都认真看待。如果一个疯子告诉被判死刑的人,他只消念几句咒语就可以穿过牢门的锁眼飞出去,这个死囚犯会听进去的。同样,痛苦的人也很轻信,除非他抓住的念头确实破产了,就象树枝在即将溺毙的人手中折断一样,那时他才死心。下午四点光景,卡斯塔涅来到公债市场关闭之后自动组成的人群中间,那儿正在商谈股票并议论纯粹商业的事务。不少商人认得他,因此他可以一边假装找某个人,一边偷听关于落难者的流言蜚语。

一个胖胖的银行家肆无忌惮地说道:“小子,今后我宁愿跟你交易,也不愿跟克拉帕龙公司来往了!今天早上他们让银行①办事员把他们该付的期票退回了。你要是有,留着吧。”

①指法兰西银行。

这个克拉帕龙正在院子里同一个著名的高利贷者紧张地密谈。卡斯塔涅立刻走向克拉帕龙,这商人一向以做大投机买卖出名,不是大发横财就是彻底破产。

金融商刚离开克拉帕龙,投机家不禁做出一个绝望的姿势,这时卡斯塔涅正好赶到克拉帕龙身边,对他说:

“好啊,克拉帕龙,你欠银行十万法郎要付,而现在四点钟了。情况明摆着,要料理你这次小小的破产已经来不及了。”

“先生!”

“声音放低些。”出纳员说道,“倘若我向你提议做一桩买卖,使你想要多少钱就能赚多少……”

“唉,还不了我的债,任何买卖都得一段经营的时间。”

“我知道一笔交易可以使你马上付清债款。”卡斯塔涅往下说,“可是你必须……”

“做什么?”

“必须把你在天堂的股份出售。这跟别的买卖没什么两样,不是吗?我们都是来世这个大企业里的股东。”

“当心我刮你耳光!……”克拉帕龙被激怒了,“对一个陷入不幸的人不能开这样恶劣的玩笑。”

“我是认真说的。”卡斯塔涅从衣袋里抓起一扎钞票。

“首先,”克拉帕龙说,“我不会为了一点困难便把灵魂随便卖给魔鬼。我需要五十万法郎,去……”

“谁跟你说这么一点钱啦?”卡斯塔涅赶紧解释,“你得到的钱,将多得连银行的金库都盛不下。”

他递过去一捆钞票,终于使投机家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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