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长无比惊讶地望着克卢齐埃先生。格拉斯兰太太很高兴一位普通的治安法官关心如此重大的问题,对邻座鲁博先生说:“您原来了解克卢齐埃先生吗?”

“今天才了解。太太,您在创造奇迹,”他俯在她耳边答道,“不过您看看他的前额,那轮廓有多优美!是不是很象雕塑家刀下黎居尔格①和古希腊圣哲的古典式或传统型前额?——七月革命显然具有反政治的涵义,”这位说不定会去修筑街垒的前大学生把格罗斯泰特算的一本帐通盘考虑了一遍后高声说道。

“这个涵义有三层,”克卢齐埃说,“你们理解了法律和财政,下面谈谈政府。一八三〇年八月九日依据国家主权的信条进行了选举②,被该信条削弱的王权将试图反对这个敌对原则,每当人民猜不透国王的心思时,这个原则将给他们建立新王朝的权利;我们内部的斗争自然还会长期阻止法国的进步。”

①黎居尔格(公元前390—324),雅典演说家和立法者。

②当日议会两院宣告路易-菲力浦登基称王,从此开始了代表上层资产阶级利益的七月王朝。

“英国谨慎小心地避开了所有这些暗礁,”杰拉尔又说,“我到过英国,很佩服这个向世界分出蜂群,传播文明的蜂巢。在那里,讨论是一出政治喜剧,旨在满足民众并掩饰在高层自由活动的政权的作用,选举也不象在法国由愚蠢的资产阶级操纵。如果产业被分成小块,英国早已不复存在。上层产业主,勋爵们在那里掌管着社会的机构。他们的海军当着欧洲的面抢夺地球上整块整块的地域,以满足贸易的需求,并把可怜虫和不满分子抛在那里。英国贵族非但不攻击、扼杀和埋没人才,反而罗致、奖励并不断吸收人才。在英国,凡关系到政府的行动,人与事的选择,一切都速战速决,在我国呢,一切都拖拖拉拉;可他们是慢性子,我们是急脾气。在他们那儿,金钱胆大忙碌,在我们这儿,它却胆怯多疑。格罗斯泰特先生谈到了农民给法国工业造成的损失,下面我用两句话作一描述以资证明。英国资本通过不断的流通创造了一百亿工业产值和定息股票,法国资本虽然更雄厚,创造的价值却不足该数的十分之一。”

“更奇怪的是,”鲁博说,“他们是淋巴体质,而我们一般为多血质或神经质。”

“先生,”克卢齐埃说,“这是个需要研究的大问题,就是探寻适于压抑国民性情的制度。克伦威尔自然是位伟大的立法者。他发明了航海条例①,一个人创建了当今的英国,这个航海条例使英国人成为其他一切民族的敌人,并给他们灌输了作为其精神支柱的目空一切的自豪感。但是尽管他们以马耳他作大本营,如果法国和俄国明白黑海和地中海的作用,总有一天,途经埃及或幼发拉底河的亚洲之路,因新的发现变得畅通无阻,就会毁掉英国,正如当年好望角的发现毁了威尼斯。”

①航海条例保证了英国对大不列颠岛沿海的航行以及与殖民地的贸易的垄断地位。

“怎么绝口不提上帝!”神甫嚷道,“克卢齐埃先生、鲁博先生对宗教漠不关心。您呢,先生?”他问杰拉尔。

“新教徒,”格罗斯泰特回答。

“让您猜中了,”韦萝妮克望着神甫叫道,一边伸出手让克卢齐埃挽着上楼到她的房间。

大家因杰拉尔先生其貌不扬对他抱有的成见迅速烟消云散,蒙泰涅克的三位显要庆幸得到了这样一个人。

“不幸的是,”博内先生说,“在俄国和濒临地中海的天主教国家间存在对抗,起因是把希腊教与拉丁教分离开的无足轻重的教会分立,这对人类的未来是个大灾难。”

“你们各说各的理,”格拉斯兰太太微笑道,“格罗斯泰特先生想到损失的数十亿,克卢齐埃先生惦记着被搅乱的法律,医生把立法看成气质问题,神甫先生则把宗教视为俄国和法国达成谅解的一个障碍……”

“还要补充一点,太太,”杰拉尔说,“我认为小资产者和农民埋藏资本将推迟铁路在法国的敷设。”

“那么您想怎么样?”她说。

“噢!皇帝当政时,令人钦佩的行政法院官员们为制定法律冥思苦想,这个立法团由全国的能人和产业主选举产生,它的唯一作用是反对不当之法或心血来潮的战争。今天,照目前的组成情况,你们会看到,众议院必将大权在握,造成合法的无政府状态。”

“天啊!”神甫在一阵神圣的爱国主义冲动中嚷道,“象你们这样有头脑的人,”他指着克卢齐埃、鲁博和杰拉尔说,“怎么会看到病症,开出药方,却不先给自己对症下药呢?你们全是受到攻击的阶级的代表,你们承认一个国家的大众必须消极服从,正如战争中的士兵;你们希望政权统一,渴望政权永远不被否定。英国通过弘扬骄傲和人类利益这种信仰获得的东西,在这里只有通过天主教激发的感情才能得到,而你们不是天主教徒!我这个教士,现在我离开自己的角色,同爱推理的人理论一番。如果大众看到上层人士不信教,无纪律,他们怎么会笃信宗教,驯服听话呢?被某种信仰联合起来的民众总能战胜没有信仰的民众。孕育爱国主义的普遍利益法则立即被得到它批准、孕育利己主义的个别利益法则所摧毁。只有顺应自然才能牢固持久,而政治上顺应自然的东西便是家庭。家庭应当是一切制度的出发点。后果的普遍性验证原因的普遍性;你们从各个方面指出的情况起因于社会原则本身,这个原则是无力的,因为它以自由意志为基础,而自由意志是个人主义之父。让幸福取决于所有人的安全、智力与才干,不比让它取决于制度的安全、智力和一个人的才干更明智。在一个人身上比在全民族身上更容易找到智慧。人民有心无眼,他们有感觉,却看不见。政府应当睁开眼睛,决不感情用事。因此在大众本能的反应和政权的行动之间存在显而易见的矛盾,而大众的力量与团结应该由这个行动来决定。用你们的话讲,遇上一位伟大的王侯纯属偶然;但信赖一个哪怕由正人君子组成的议会简直是发疯。眼下法国就发了疯。唉!你们和我一样对此深信不疑。如果所有和你们一样诚实的人给自己周围树立榜样,如果所有智者的手扶起伟大的灵魂共和国的祭坛,把人类引上正路的唯一教会的祭坛,那么在法国将重现我们的父辈创造的奇迹。”

“有什么办法呢,神甫先生,”杰拉尔说,“如果同您讲话必须坦白,那么我视信仰为自欺欺人的谎言,视希望为对未来捏造的谎言,把您的慈善看作为了吃果酱才变乖的小孩子的把戏。”

“可是希望给我们催眠时,先生,”格拉斯兰太太说,“我们睡得很安稳。”

听到这句话,鲁博欲言又止,格罗斯泰特和神甫递了一个眼色,对此话表示支持。

“难道这是我们的错,”克卢齐埃说,“如果耶稣基督没来得及按照他的道德建立一个政府,象摩西和孔子这两位人类最伟大的立法者所做的那样?犹太人和中国人的确存在,尽管前者散居全球,后者作为民族与世隔绝。”

“啊!你们给我的活儿真不少,”神甫天真地叫道,“但我会获胜的,我要叫你们全皈依教门!……你们与信仰的距离没有你们想象的那样远。真理潜伏在谎言后面,你们朝前走一步,再回过头来!”

神甫喊声一落,谈话改换了题目。

次日,格罗斯泰特先生动身前向韦萝妮克许诺,她的计划一有实现的可能,他便与她携手合作;格拉斯兰太太和杰拉尔骑马相送,直到蒙泰涅克公路和波尔多-里昂公路的交叉处才与他分手。工程师急于察看地形,韦萝妮克巴不得早些领他去看,两人在头天便筹划好这次出游。与善良的老人道别后,他们策马在广袤的平原上驰骋,沿山麓从通往城堡的斜坡直抵裸岩峰。工程师认出法拉贝什提到的那段岩层,仿佛是山岗的最后一层地基。倘若把水引开,不再堵塞大自然亲自开凿的坚不可摧的沟渠,然后把填满沟渠的泥土清除干净,这条比平原高出大约十法尺的长长的天沟将为灌溉带来便利。估算加布河的水量,查明河谷谷壁是否不会让水流失,这是头一项,也是仅有的一项关键性的工作。

韦萝妮克给法拉贝什一匹马,要他陪伴工程师,并向她汇报观察到的一切细节。经过几天的考察,杰拉尔发现两道平行山脉的基础虽然构成不同,但相当牢固,存得住水。次年一月份,阴雨连绵,他估算出流经加布河的水量。这些水加上可引入激流的三条泉水,足以灌溉比蒙泰涅克平原大两倍的土地。加布河水坝,把水从三个小河谷引入平原必不可少的工程和建筑,大概花不到六万法郎,因为工程师在市镇公地上发现了一个石灰石矿,可以提供廉价石灰,森林就在近旁,石头、木料不费分文,也无需运输。在加布河干枯无水、唯一适宜施工的时节到来之前,可以进行必要的采购和准备工作,保证这一重大工程的迅速进展。但据杰拉尔估计,平原的整治至少要花费二十万法郎,播种与植树还不包括在内。平原将划分成一个个方块,每块二百五十阿尔邦,土地无需开垦,但得清除掉最大的石块。挖土工将要挖许多条沟,铺上石子防水流失,并按人们的意志改变水的流向。这项工程需要踏实的工人积极而尽责的臂膀。平原连成一片,地面无遮无挡;水流落差十法尺,可以随意分配;获得最佳农业成果的条件样样俱备,为伦巴第带来骄傲和财富的片片翠绿草地将展现在人们眼前。杰拉尔从他原先任职的地方请来一位经验丰富的老监工,名叫弗雷斯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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