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前一年光景,他的脾气似乎变了,每个月总有几次在外留宿,经常接连几夜不归。呆在城里哪个地方呢?她不知道。不过,从他鞋子的状况看,她多次想到她的房客是从乡下回来。他虽然出城,却不穿钉铁钉的鞋,却穿薄底浅口皮鞋。动身前,他刮胡子,抹香水,穿上白衬衣。预审法庭把搜查范围扩大到可疑的人家和生活放荡的女人家,但那里无人认识冉-弗朗索瓦·塔士隆。法庭人员又到女工和轻佻的女裁缝中间调查,但没有一个举止轻狂的姑娘和被告有过交往。没有动机的犯罪不可设想,尤其是一个求知若渴、胸怀大志的年轻人,他的思想和见识应当超过其他工人。检察院和预审推事认为塔士隆杀人的原因是嗜好赌博;但经过周密的调查,证明犯人从未赌过钱。冉-弗朗索瓦先是矢口否认,后来当着陪审团的面,在证据面前只得承认,但他那套否认方式表明他曾得到过精通法律知识或智力超群的人指点。下面列举的主要证据和许多谋杀案一样,既严重又无分量。作案那天夜里塔士隆不在客店,又不愿说出自己在哪里。被告甚至不屑制造一个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在搏斗中他未发觉上衣被可怜的女仆撕下一块,让风刮走,后来在一棵树上找到了。当晚行人和城关居民曾在潘格雷房子周围发现过他,但倘若无人被杀,他们是记不起这件事的。他自制了一把朝田野开的那扇门的钥匙,颇为巧妙地把它埋在一个坑里,离地面有两法尺深,德瓦诺先生想知道财宝是否分藏在两层,无意中翻寻到这把钥匙。预审法庭终于找到了提供铁料,借老虎钳和送锉刀的人。这把钥匙是第一个线索,法院顺藤摸瓜查出了塔士隆,在省边界地带的一座树林里逮捕了他,那时他正在等候驿车。再晚一小时,他就动身去美洲了。最后,尽管留在耕过的田地和泥泞道路上的脚印被仔细抹掉,乡村警察仍然发现了图形清晰、保存完好的皮鞋印。到塔士隆住处搜查时,他的皮鞋底和鞋印一对,正好吻合。这个要命的迭合证实了好奇的女店主观察到的情况。预审法庭判断罪犯是受了外来的影响,而非本人下的决心。法庭还相信此案有同谋,否则带不走那笔埋藏的钱。一个人不管多么强壮,背着二万五千金法郎是走不远的。如果每罐藏了这个数目,运走四罐就得走四趟。不过,有个特殊情况确定了作案的时间。冉娜·玛拉西听到主人的叫喊一定吓坏了,起床时碰翻了床头柜,她的表就放在柜子上。这块表大概是守财奴在五年当中送给她的唯一礼物,摔到地上后撞断了大发条,表针指着午夜两点。谋杀发生在三月中旬,清晨五、六点钟天色已明。根据预审法庭和检察院的推测,无论钱运到了何处,塔士隆也不可能单独行动。塔士隆仔细抹平了脚印,却忽略了自己的脚印,这暴露了他有个神秘的助手。法院不得不编造个动机,认为是爱情的疯狂导致了犯罪;爱恋的对象不在社会下层,于是法院把眼睛朝上看。说不定她是个布尔乔亚女子,深信对她忠心耿耿和狂热崇拜的赛义德①式的年轻人会守口如瓶,与他开始了一部设想到结局如此可怕的浪漫史,凶杀的次要事实几乎证实了这一推断。老人是被人用铁锹打死的。所以他被杀是一件突发的、出人意料的偶然事件的不可避免的结果。一对情人可能串通一气偷钱,但没打算杀人。多情的塔士隆和吝啬的潘格雷,这两个激情难抑的人狭路相逢,都被金子吸引到深夜重重的黑暗之中。
①赛义德,伊斯兰教创始人穆罕默德的忠实奴隶,他的名字成了忠心耿耿到狂热地步的同义词。
法院为了搞清这一晦暗不明的情况,逮捕了冉-弗朗索瓦心爱的妹妹,把她关进单人囚室,希望通过她揭开她哥哥私生活的秘密。德妮丝·塔士隆出于谨慎,矢口否认到底,这使人怀疑她了解犯罪的原因,尽管她毫不知情。监禁即将毁掉她的一生。被告表现出老百姓中少有的性格:他甩掉了安插在他身边的最机灵的绵羊①,虽然他并没摸清他们的禀性。具有真知灼见的法官们认为,与大多数进过轻罪警察拘留所和苦役监狱,最后杀人越货的普通谋杀犯不同,冉-弗朗索瓦犯罪不是迫于需要,而是出于爱情。他们按照这个想法进行了积极审慎的调查;但是罪犯一直讳莫如深,预审法庭得不到任何材料。爱恋的对象是上流社会女子这一颇合情理的假设一经接受,冉-弗朗索瓦多次受到布满陷阱的审问;但是他的谨慎战胜了机智的预审推事对他施加的种种精神酷刑。法官作了最后一次努力,告诉塔士隆他为之犯罪的女子已经暴露并被逮捕,他面不改色,只是讥讽地回答:“我倒很乐意见见她呢!”许多人听到这些情况,也同意法官们的猜疑,由于被告死死不肯开口,这些猜疑看来已被证实。年轻人成了一个难题,引起人们强烈的兴趣。大家不难理解这人的案情多么有力地牵制住公众的好奇心,人们将多么贪婪地关注即将进行的法庭辩论。预审法庭虽掌握警察刺探到的情况,但仍停留在假定的门坎上,不敢进入这个奥秘,因为里面危险重重。对某些讼案,法官们不能满足于半信半疑。因此人们寄希望于重罪法庭,到那时许多罪犯都会翻供,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①绵羊,密探的绰号。
格拉斯兰先生被指定在开庭期间担任陪审员,所以韦萝妮克或从丈夫,或从德·格朗维尔先生那里了解到这桩杀人案的全部细节,半个月内,这案子把利穆赞和整个法兰西搅得鸡犬不宁。被告的态度证实了城里人根据法院的推测作出的杜撰;不止一次,他把目光投向特权阶层的女士群,她们是前来体味这场真实悲剧的千百种激情的。每当这人用明亮而不可捉摸的眼神环顾台下这群淑女时,她们中间便出现一阵强烈的骚动,因为她们个个担心在检察官和法官们探究的目光下显出是他的同谋。预审的徒劳无益暴露在公众面前,同时透露出被告为使罪行圆满成功所采取的防范措施。作案前几个月,冉-弗朗索瓦搞到一张赴北美的护照,所以说离开法国的计划早已拟定,那女子必定已经结婚,和一位姑娘逃跑恐怕是没有必要的。说不定犯罪的目的就是供这个不知名姓的女子过宽裕的生活。司法人员在行政管理登记簿上没有找到以任何女子名义申请赴该国的任何护照。他们担心女同谋犯在巴黎申请到护照,又去巴黎和周围区县的警察署查阅登记簿,结果一无所获。辩论当中每个细枝末节都显示出一个高超智力的深思熟虑。利穆赞最守妇道的太太们认为,平日里穿上薄底浅口皮鞋到泥里、田里去踩,为的是窥伺老潘格雷的行踪,不过这很难解释得通;而男人们,甚至最不妄自尊大的男人,则兴高采烈地解释说,为了在房子里走动、穿过走廊或不出声地从窗户爬进屋内,这种薄底浅口皮鞋是多么有用。冉-弗朗索瓦和他的情妇(年轻,漂亮,浪漫,人人为她画一幅俏丽的肖像)显然曾打算给护照添上伪造的暨夫人三字。晚上,在每个客厅里,人们中断牌局,狡黠地追查一八二九年三月有哪些女子曾去巴黎旅行,哪些有可能公开或秘密地做过出逃的准备。利摩日正在审理它的菲亚尔代斯案①,并有一位无人认识的芒松夫人为其增色添彩。从来没有哪个外省城市象每晚庭讯以后的利摩日那般好奇心切。人们日思夜想这桩提高被告威望的案子,头头是道地重温、扩展、评论他的答辩,并展开广泛的讨论。一位陪审员问塔士隆为何拿一张去美洲的护照,工人回答说他想在那里开一家瓷器工厂。这样,他既未破坏自己那套辩护办法,又保护了同谋,使大家认为他犯罪是因为需要资金实现一个野心勃勃的计划。法庭辩论正酣时,韦萝妮克的朋友们忍不住趁有天晚上她身体稍有好转,试图把罪犯的审慎解释给她听。头一天,医生嘱咐韦萝妮克作一次散步。早上她挽着母亲的胳臂绕城来到索维亚妈妈的乡村住宅,并在那里歇息。回家后她支撑着身子等丈夫;格拉斯兰八点钟才从重罪法庭归来,她按照习惯伺候他用完晚餐,自然听到了朋友们的讨论。
①菲亚尔代斯(1761—1817),拿破仑帝国的法官,后被人暗杀,此案件哄动一时,芒松夫人是这桩谋杀案的见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