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阿尔科弗里巴③大师的说法,我们去赴的是一次空前盛大的宴会④。”他指着吐放馨香,使楼梯变成绿荫的盆花,对拉法埃尔说。
①拉丁文:《古代名人传》。
②儒贝尔街其实没有银行家住宅,倒是昂丹大道一带是金融中心,银行家多住在那里。
③阿尔科弗里巴,法国文艺复兴时期作家拉伯雷(1494—1553)的笔名。
④指拉伯雷的《巨人传》中的大吃大喝场面。
“我喜欢铺有豪华地毯的温暖的大走廊,”拉法埃尔答道,“华丽的陈设从走廊开始,在法国毕竟是罕见。在这里我觉得自己是复活了。”
“还有上面的哩,我们还要到上面去喝酒谈笑一番,我的可怜的拉法埃尔。——啊!这一回!我希望我们是胜利者,我们将要踩着所有这些人的脑袋前进。”他接着说。
随后,他用嘲弄别人的手势,指着到会的宾客,一面走进一间金碧辉煌的客厅,他们立即受到巴黎最出色的青年们的欢迎。其中一个初露头角的青年,正以他的第一幅成名作品去和帝政时代绘画的光荣成就争一日之短长。另一个前一天晚上侥幸出了一本尖酸刻薄的新作,这是文学上的轻蔑的标志,它给现代派创作发现了新路子。更远一点的地方,一位满脸粗线条,显出某种强有力的天才的雕刻师,正和一位无情的开玩笑专家聊天,这种人,最会随机应变,有时不愿在任何地方见到有比他高明的人,有时又会到处甘拜下风。这里是我们最机智的讽刺画家,他们眼睛狡猾,嘴巴恶毒,正在窥伺可以做讽刺素材的对象,以便用铅笔描绘下来。那里是一个年轻大胆的作家,他能比任何人都更好地提炼政治思想的精华,或者以嘲弄的手法压缩一个多产作家创作的精神,他在和一个诗人闲聊,这诗人,如果他的才能有他的仇恨那么大,写出的东西准能压倒现时的一切作品。这两人都在用甜言蜜语彼此恭维,尽力不让自己说出真话,但也不撒谎。一位著名音乐家,用第七音符低半音的调子和嘲讽的声音安慰一个最近在政治上垮台而未受损伤的青年政客。一些没有风格的青年作家站在没有思想的青年作家们旁边,充满诗意的散文家和毫无诗意的诗人们挤在一起。一个相当天真地轻信圣西门①学说的可怜的圣西门派,看到这些各有缺陷的人物,便仁慈地把他们拉在一起,他无疑是想把他们变成他所信奉的学说的信徒。
随后,在那儿还可以找到两三个这样的学者:他们是专门为了在谈话中说一些令人扫兴的话而来的,还有好几个杂剧作家,随时准备在那里投射一些象钻石的闪光那样转瞬即逝的光芒,这种光既不热也不亮。这里还有几个荒谬绝伦的人物,他们暗笑那些对世人和世事公开表示赞赏或蔑视的人,至于他们自己则早已采取两面三刀的手法,用来阴谋反对一切制度,却不拥护任何一种制度。一位蹩脚的批评家,他对一切都满不在乎,他可以在滑稽剧院正当大家倾听一支小调的时候,忽然大声擤鼻子,抢在众人之前首先大声叫好,并且反驳任何先说出他的意见的人,这时他正在那儿找机会把聪明人的话当做自己的警句。在这群宾客中,五个人是有前途的,十来个人可以获得某种光荣的终身年金;至于别的一些人,他们可以象所有的庸人那样,用路易十八的那两句著名的谎言:团结一致,忘却前嫌②来聊以自慰。宴会的主人有花费两千埃居③的人那种带忧愁的快乐。他有点不耐烦的样子,眼睛不时朝客厅的大门找寻他所期待的客人,不久便出现了一个矮胖的男人,大家都以阿谀的欢呼迎接他,这便是当天早上完成了创办这家报纸的法律手续的公证人。
①圣西门(1760—1825),法国哲学家,圣西门学说的创始人。
②路易十八,法国国王,一七五五年生于凡尔赛,一八二四年死于巴黎,一八一四年至一八二四年在位期间,曾在他批准的宪章上载明了这两句话。
③法国古银币,一埃居约等于三法郎。
一个穿黑制服的仆人走来打开一间大餐厅的门,于是宾客们便毫无拘束地走进餐厅,在一张大餐桌的周围寻找各自的座位。拉法埃尔在离开客厅进入餐厅之前,还对客厅里的陈设投了最后的一瞥。他的希望无疑是整个地实现了。所有房间铺陈的无非是丝绸和黄金,华丽的烛台上燃着无数的蜡烛,使得金色柱头的最细微的地方,铜器上精致的雕镂和木器的富丽堂皇的颜色更加光彩夺目。优美的竹制花架上摆著名贵的盆花,散发出阵阵的馨香。这里的一切,甚至帷幔之类,都有一种毫不夸张的典雅气氛;总之,在这一切上面,我也不知道是怎样的一种诗意的温雅情调,它的魅力必然会在穷汉的脑子里产生幻想。
“十万法郎的年息,确乎是《教理问答》的美好注释,它会巧妙地帮助我们把道德见诸行动!”他感慨地说,“噢!是的,我绝不能让我的品德光着脚板走路。对我来说,人生的缺陷就是住阁楼,穿破衣服,冬天戴灰帽子和欠门房的钱……啊!如今我要在这种豪华环境里活上一年半载,不管怎样!然后,就死掉。这样,至少让我认识了,经历了,尽情享受了各种丰富多彩的生活!”
“啊!你把股票经纪人的一辆马车当做幸福。”爱弥尔听他说完后对他说道。“算了吧,你不久就会讨厌财富的,当你发现它夺去使你成为高尚人物的机会的时候。艺术家难道在富裕的贫困和贫困的富裕之间曾经动摇过吗?对我们来说,难道我们不是经常需要有斗争吗?因此,准备好你的胃口吧,你看,”他边说边做了个豪迈的手势,指给他看一看享福的资本家的餐厅中所呈现的那派威严、神圣和安详的景象。”这个人,”他接着说:“他拚命赚钱难道不就是为了我们吗?他难道不是被自然科学家忘记列进珊瑚虫类里的一种海绵吗?要紧的是把他交给他的继承人之前,先巧妙地榨出他的油水。难道你没注意到装饰墙壁的浮雕那种气派吗?还有许多大吊式烛台和油画,不用说,这是多么豪华啊!如果听信那些妒忌的人和自认为知道生活奥秘的人的话,这个人①在大革命时期曾经杀过一个德国人和别的几个人,有人说其中一个是他最好的朋友和这个朋友的母亲。你能给这位头发斑白,令人肃然起敬的泰伊番加上杀人犯的罪名吗?他外貌多么象一个老好人啊。你看他的银器多么光彩夺目,你会相信银器闪耀的每一道光芒都是他挥动匕首的一次闪光吗?……算了吧,与其相信这些,倒不如去相信穆罕默德②。如果公众意见是对的话,请看,这儿有三十来位有良心有才能的人,正在准备饱餐和痛饮一个家庭的脏腑和鲜血;而我们两人都是满脑子天真和狂热的青年人,我们将要成为罪大恶极的同谋者。我真想问问我们的资本家是不是一位清白的人……”
①这个人,指泰伊番,他的出身和发迹见巴尔扎克的另一部小说《红房子旅馆》。
②穆罕默德指伊斯兰教的创始人穆罕默德。
“不,现在不要去问!”拉法埃尔嚷着说,“等他醉得不省人事时再问;那时候,我们早吃过酒席了。”
两位朋友笑嘻嘻地坐了下来。每个客人首先用比说话还迅速的眼光向长方形的餐桌瞟了一眼,对着豪华的筵席不禁表示惊叹,桌布象新降的白雪那么洁白,桌上整齐对称地排列着餐具,每份餐具旁边堆着金黄色的小面包。水晶杯不断反射出彩虹般的星光,银烛高照,烛光交相辉映,盛在银盘里,用圆盖罩住的各色佳肴,既刺激食欲,又引起人们的好奇心。座上宾客很少交谈。邻座食客彼此凝视。侍者按顺序给客人斟上马德拉①的名酒。接着第一道菜在它应得的一切荣耀中出现了。它准会给已故的康巴塞雷斯②增光,而布里雅-萨瓦兰③也会予以赞赏。波尔多的白葡萄酒,勃艮第的红葡萄酒,大量倾注,完全见王宫里的气派。这宴会的第一部分,就任何方面说,都可以和舞台上演出的一出古典悲剧的场面相媲美。第二幕戏就变得有点谈笑风生了。
①马德拉,大西洋中的海岛,葡萄牙属地。
②康巴塞雷斯(1753—1824),法国法学家,在拿破仑帝国时代备受重用。传说他是位美食家。
③布里雅-萨瓦兰(1755—1826),法国烹调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