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伽特给了我少女的信赖以后,又在心中找到了母亲的信赖,把它交给了我。喔!先生,那个孩子,她的遗孤!只有上帝才能知道他对我意味着什么。这个可爱的小家伙和他妈妈一模一样,一举一动,讲话和想法,都非常招人喜爱;可是对我来说,难道他仅仅是个寻常的孩子?他是我受到宽恕的见证,也是我荣誉的寄托!我给他以父爱,还想象他母亲那样爱他,更是我能使他相信他从未离开过慈母的怀抱,我的悔恨就会变成幸福了。所以,我用人类所有的纽带,并怀着宗教的全部希望依恋着他。我的心中充满了上帝赋予母亲们的温情。孩子的声音常使我战栗,我久久地注视他安睡,无尽的喜悦油然而生,我的热泪也每每掉在他的额头上。我使他养成习惯,一睡醒觉便上我的床做祈祷。每当他的鲜嫩纯洁的小嘴念出简明纯正的《天主经》时,我的心中产生过多么甜蜜又多么可怕的激情!有一天早晨,他念完您,我们在天之父……,就停下来问:‘为什么不说在天之母?’这句话问得我哑口无言。我热爱自己的儿子,但已在他的生活中播下了不幸的种子。虽说法律认可青年人犯下的过失,并几乎袒护了这类过失,不情愿地给予私生子女以合法的生存权,但世人用难以克服的偏见加深了法律的反感。先生,就是在那个时期,我开始对社会的基础和结构,对人类的责任以及应当激励公民的道德观,进行了严肃的思考。天才首先看到人类感情和社会命运之间的全部联系;宗教则启示品德高尚的人掌握获取幸福所必需的准则;只有悔恨才对狂热的幻想者训示这些准则:所以,是悔恨使我的心亮堂了。我是为了一个孩子才活下来的,还是这个孩子引导我思考社会的重大问题。我决心亲自用一切成功的手段,预先把这个孩子武装起来,以便万无一失地将他抚养成人。就这样,为了教他英语、德语、意大利语和西班牙语,我相继请来这些国家的人,把他们安置在孩子身边,使他从小便习惯那些语言的发音。我高兴地发现,他禀性聪颖,我趁他玩耍的时候教他学习。我不愿让任何一种错误的意念潜入他的心灵,我尤其力图使他很早就习惯于脑力劳动,使他获得快速而准确地概括事物的眼力,又具备深入钻研专业知识的耐心。此外,我还教会他吃苦和沉默。我不允许当他的面讲一个下流的、或仅仅是不确当的字眼。由于我的关怀,他周围的人和事都促使他变得高贵,有利于提高他的精神境界,使他热爱真实,憎恶谎言,无论在言语行动,还是待人接物方面,都表现得淳朴自然。他丰富的想象力使他很快就掌握了外界给他的教育;同样,他敏捷的思路使他学习其他知识也十分容易。那是一棵多么茁壮的幼苗啊!做母亲的该有多么高兴!这时我才懂得,他妈妈是怎么活下来并忍受不幸的。

“先生,以上是我一生中最大的事件。下面要说的是什么样的灾难将我投入这个区的。现在就让我讲一则世界上最最平凡,最最普通,然而对我来说却是最最可怕的故事。几年来,我悉心照料这孩子,打算把他培养成一个男子汉,但后来孤独使我觉得可怕;我的儿子渐渐长大,将要抛下我了。在我的心灵中,爱是赖以生存的一个原则。我感到有一种爱的需要,每一次希望落空后,这种需要变得更加强烈,并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长。那时,我已经具备了倾心相爱的全部条件。我有过痛苦的体验,既懂得忠贞不二的愉悦,也理解把牺牲变为乐事的幸福,我所爱的女子始终应当处在我行动和思想的首位。我在想象中乐此不疲地领略着达到这一境界的爱:激情完全渗透两个人的心田,从而使幸福进入他俩的生活、眼神和语言之中,再也不会引起任何冲突。这种爱在生活中的地位就象宗教感情在心灵中的地位,它使生活朝气勃勃,成为它的支柱,给它以启示。我对夫妇之爱的理解和大多数人很不一样。我认为它的美,它的瑰丽,恰恰存在于使爱情在许多家庭中消亡的那些事物中。我强烈地感受到堪称患难与共的夫妇生活中的道德力量,这种患难与共足以使最最平凡的行动不再成为感情永恒的障碍。可是,上哪儿去寻找这类搏动频率完全一致的心——请原谅我用这个术语——,以便结成美满良缘呢?即便有这样的人,大自然或偶然性也会将他们抛到天南地北,使他们无法走到一处。他们不是相见恨晚,便是过早地被死亡分开。这一命中注定的结果必定有它的涵义,但我从未加以探求。我的创伤使我过于痛苦,不想再去研究它。也许,完美的幸福只是一头怪物,存心不让我们人类世代繁衍。还有别的缘由激发我追求此类婚姻的热情。

“我没有朋友。世界对我来说只是一片荒漠。在我身上有某种与心灵的结合所产生的柔情蜜意相抵触的东西。有些女性曾经追求过我。可是,尽管我作出了努力,仍然没有任何东西将她们带回到我的身边。在不少人看来,我没有发挥出社交界所说的‘优势’;我和他们走着同一个步子,我赞同他们的想法,我用他们的笑声欢笑,我原谅他们性格中的缺陷;纵使我能获得荣耀,我也会出卖给他们,只要一点点感情的报偿。这些人毫不惋惜地离开了我。巴黎的一切,对于想在那里寻求真情实意的人来说,全是陷阱和痛苦。在社交界,我无论在哪儿落脚,哪儿的土地就在我周围燃烧。某些人认为,我的殷勤正是软弱的表现;可是,一旦我张牙舞爪,自以为有朝一日可以操纵大权的时候,他们又说我凶恶。另一些人则认为,二十岁时就会消失、以后我们几乎耻于作出的那种甜蜜笑脸,仅仅是供人嘲弄的口实,我不过逗他们开心而已。

“当今之世,社交界已经感到很无聊,但还得在最最无聊的废话中加上一点严肃性。多么令人憎恶的时代!面对彬彬有礼、平庸冷漠的人,大家既恨他,又服从他,向他鞠躬如仪。后来,我才找到了这种不合逻辑的现象的症结。先生,平庸可以满足生活中每时每刻的需要;它是这个社会每天都穿的一件衣服;凡是从平庸之辈投下的淡淡阴影中脱颖而出的事物,都是过于夺目的东西;天才和独创性是人们收藏起来的珠宝首饰,是留着在某些日子里装扮自己用的。总之,先生,我在巴黎形影相吊,在社交界一无所获,社交界什么也没给我,我却向它贡献了一切。光靠我的孩子,我还不能满足心灵的需要,因为我是个男人。有一天,当我感到生命正在冷却,心头的烦恼压得我直不起腰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位女子。这位女子日后让我领略了爱的强烈,对公开承认的爱的崇敬,充满着幸福希望的爱,总之是真正的爱情!那时,我已经和从前照料过我的那位父执恢复了联系;正是在他家里,我遇到了那位年轻姑娘。我对她油然而生的爱慕之情必将延续终身。先生,人越上年纪,就越能认识思想对事件的不可思议的影响。崇高的宗教思想产生的某些非常可敬的偏见,却成了我不幸的根源。这位姑娘出生在一个极为虔诚的家庭,他们的天主教观点属于被人们不确当地称之为冉森教派①的思想体系,这一教派过去曾在法国引起过动乱;您知道那是为了什么?”

①天主教的一个派别,根据荷兰神学家冉森(1585—1638)的学说创立。这个教派遵循严格的道德准则。

“不知道,”热奈斯塔说。

“冉森是伊普尔①的主教。他写过一本书,其中某些主张被认为和教廷的教义相左。后来,那些书面的主张似乎不被视为异端邪说了,有些作者甚至从根本上否认了箴言的存在。这些微不足道的争论却在法兰西教会中形成了两个派别,一个是冉森教派,另一个是耶稣会。这两派中都出现了一些伟大人物。这是两个强大团体的斗争。冉森教派指责耶稣会宣扬过于放纵的道德观,自己则追求伦理道德方面的过分纯洁;如果‘天主教’和‘清教徒’这两个词可以连用的话,那么冉森教派就称得上是法国天主教的清教徒了。大革命时期,《和解协议》②在教会中引起了小小的分裂,一部分虔诚的天主教徒另外成立了一个团体,他们不承认教皇和革命政权妥协后任命的主教。这批信徒组成了人们称之为小教会的团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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