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比利时西部弗朗德勒地区的一个城市。

②指一八〇一年拿破仑和教皇庇护七世签订的协议。该协议迫使教皇让流亡国外的法国主教们辞职,然后改组法国教会。协议颁布后,十名主教拒绝辞职,并和一批神甫组成了被称为“小教会”的教团。

“这个团体的教徒和冉森教派一样,宣扬那种堪称典范的生活的规律性,它似乎是一切被禁止、受迫害的派系赖以生存的金科玉律。好些个冉森派的家庭就属于这个小教会。那姑娘的父母同时选择了这两种同样严格的清教主义,因而性格和外貌都有点令人敬畏;因为绝对主义理论的特性,正在于将最普通的行为和来世联系在一起,使之具有伟大的内涵。由此便产生了美妙卓越的心灵纯洁,尊敬他人也尊敬自己的品德,还有那种说不上来的对于正义和非正义的敏锐意识,以及大慈大悲但又十分公正、甚至可以说毫不宽容的情怀。总之,他们对于邪恶、尤其对于包含一切歪门邪道的谎言憎恶之至。我在那位长辈和友人家里与姑娘邂逅,我记不起还有比这更加美妙的时刻。我欣赏她的真诚,腼腆,欣赏她被塑造得那样驯良;在她身上,这个派别特有的美德一览无余,但她并没有因此沾沾自喜。她那纤细灵活的腰肢使她的动作轻盈优雅,即使她的严格作风未能减其风采;她的容貌高雅秀丽,说明她是一位大家闺秀;她的眼神既温柔又高傲;她脸色平和,一头秀发编成朴素的发辫,不知不觉成了她的饰物。总之,上尉,她是我辈所钟情的女子中的一个十全十美的典型;要爱一个女子,不是必须在她身上找到这种称心如意、梦寐以求的美的特征吗?

“我和她说话的时候,她回答得很简洁,既不显得热情,也不忸怩作态,丝毫没有意识到她那和谐的嗓音和天生丽质给人带来的快感。这类天使有着共同的征貌,有心人一望便知:同样温柔的嗓音,同样含情脉脉的眼神,同样白皙的皮肤,举手投足挺讨人喜欢。这些优点相辅相成,浑为一体,协调一致。它们使人着迷却不知魅力之所在。圣洁的心灵是在一举一动中流露出来的。我热烈地爱上了她。这爱情唤起并满足了使我心神不定的种种感情:宏愿,财富,我的全部梦想!这位美貌、高贵、富有、有良好教养的姑娘,具备社交界专断地要求处于我希望达到的那种高位的女子所必需具备的种种长处。她很有知识,说起话来风趣动听,这在法国既罕见又相当普遍;在不少妇女口中,最美丽的词藻往往空洞无物,而她的思想却有着丰富的内涵。此外,她尤其有强烈的尊严感,令人肃然起敬;我不知道,作为一个妻子,还能有什么更美好的气质。上尉,我不讲了,因为对自己所爱女性的描绘总是非常不全面的,在她和我们之间,先天地存在着某些难以分析的奥秘。不久,我把内心的秘密透露给我那位老年朋友,于是他把我介绍给这家人,并用他的威望给了我支持。起初,我受到冷淡但很有礼貌的接待,这种态度是那些一旦将你接纳为友便不再抛弃你的人才有的。尽管如此,我后来终于受到不拘礼节的欢迎。我能获得这一器重的表示,想必与我见机行事的态度有关。我虽然满腔热情,但决不做在我看来足以使自己丢脸的事。我从不低声下气地讨好别人,也不恭维能决定我命运的那些人,我表现出自己的本来面目,首先表现出我是一个男子汉。当我的性格被对方熟悉以后,我的老年朋友——他和我同样希望结束我可悲的独身生活——谈到了我的期望,对方表示赞许,但这赞许也带有社交界的人很难根除的那种精明。老人为了让我攀上一门好亲,对被他称之为我在青年时代的错误保持沉默。所谓攀好亲这一说法,无非是将一个庄严的行动,变为夫妇间一方力图欺骗另一方的一笔买卖。在他看来,我这孩子的存在,会引起道德方面的反感,足以导致婚事告吹,而财产问题与之相比,就算不得什么了。老人的看法是对的。他对我说:‘这件事完全可以在你和你妻子之间妥善解决,你可以很容易地得到她不折不扣的宽恕。’为了打消我的顾虑,他还运用了社交界惯用的机智,设想出似是而非的论点,一条也没有遗漏。

“先生,我可以向您承认,尽管我作了承诺,我的第一感觉仍然促使我向对方的家长说明全部事实真相。然而,他的严峻态度令我三思,坦白带来的后果使我害怕。我懦怯地昧了良心;我决定等待,等未婚妻给我足够的爱情保证,以免因为吐露骇人听闻的隐情而影响我的幸福。我作出的在适当时机说明真相的决定,使社交界和这位谨慎长者的诡辩变得合情合理了。于是,我以未婚女婿的身分在姑娘父母的府上进进出出,这家人的朋友却蒙在鼓里。这类虔诚家庭的最突出的特点就是无比的谨慎。在那里,人们对一切事情都不加议论,即便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先生,您一定难以想象,在最微不足道的行动中流露出来的温和的庄重态度,使人们的感情变得何等深沉。在那里,每做一件事都是有益的,妇女们利用余暇为穷人缝制衣衫;谈话中绝无轻佻的言词,不过说说笑笑还是有的,尽管开的玩笑很简单,也并不尖刻。这些正统派教徒说起话来首先让人觉得很奇特,不象社交界的恶语中伤或散布的桃色新闻那样富于刺激性;因为只有姑娘的父亲和叔父阅读报纸,我的未婚妻从不浏览报章,其中最无伤大雅的也在议论犯罪或社会上的坏事;久而久之,在这纯净的气氛中,人的心灵感到我们的眼睛蒙上了灰暗的色调,并得到甜蜜的休息和温馨的宁静。这种生活看上去单调得吓人。这幢房子的内部给人一种冰冷的感觉:每天,我见到全部的家具,甚至最常用的家具,总是一成不变地放在原处,最细小的物件也总是干干净净的。然而,这种生活方式使人产生强烈的依恋。我这个习惯于从新奇、奢侈和巴黎人的活动中寻求快乐的人,在克服了第一阵厌恶情绪之后,认识到了这种生活的好处。它毫无约束地发展人的思想,促使你不由自主地沉思默想;在这种生活中,心灵统治着一切,没有任何事打扰它,最终它会发现,那里面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大海般宽广的境界。那里就象一所隐修院,看到的总是同样的东西,久而久之,思想必然会脱离具体的事物,不折不扣地回到感情的无限之中。对象我这样真心爱上一个人的男子来说,寂静和简朴的生活,几乎象修道士似的在同样的时刻完成同样的行动的那种重复,反而给了爱情更大的力量。在这幽深的寂静中,最微小的动作,一句话,一个手势,都会引起巨大的兴趣。人们在毫不做作地表达感情时,一颦一笑,一个眼神,都会赋予相通的心灵以无穷无尽的形象,来显示他们的欢乐和痛苦。于是我懂得了,语言通过华丽的词句也表达不出诸如眼神的交流、和谐的微笑所具有的那种变化和说服力。

“有多少次,当我不得不保持沉默,同时又要向我身旁的姑娘倾吐爱的激情时,我就试着将自己的心灵转移到眼睛里或嘴唇上。姑娘却始终十分平静。那时,我上她家的秘密原因尚未向她透露;因为她父母希望她在一生最重要的行动中发挥自由意志。然而,当人们感到真正的激情时,心上人在场不是能满足我们最强烈的欲望吗?只要我们被允许见她,不就象基督徒见到上帝那样幸福?看着她,不就是崇拜她吗?如果说,无权表达内心的冲动,对于我要比对任何人来讲更是一种酷刑;如果说,我被迫将这些炽烈的话语隐藏在心底,而说出这些话可以排解一下更为炽烈的感情,然而,这种克制态度在约束我的激情时,却使它在小事上表现得更为突出。所以,哪怕最微不足道的意外,也会变得极为珍贵。一连几个小时地欣赏她;等待她的一个回答并长时间地玩味那悦耳的声调,以便从中探求她思想的奥秘;把她寻找的东西递给她时观察她的手指是否颤动,找些借口碰碰她的衣裙或头发,握住她的手或使她说出不愿说的话;这类生活琐事都变成了不起的大事。我这样心醉神迷的时候,眼睛、嗓音和举动,都给心灵带来难以名状的爱的见证。这就是我的语言,也是姑娘纯洁而有保留的冷淡态度允许我使用的唯一语言;因为她的举止没有改变,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俩始终情同兄妹;只不过,随着我激情的增长,我们俩的语言和眼神之间的反差就愈加强烈,而我最后也猜度到,她这种羞怯的沉默是供她表达感情的唯一方式。可不是吗?每次我来,她总在客厅里。她期待着,或许预感到我的来访,我呆多久,她也在客厅里留多久!这种默默的忠诚,泄露了隐藏在这个纯洁灵魂中的秘密。还有,她在听我夸夸其谈的时候,总带着掩饰不住的快乐。后来,我俩这种幼稚的举动和略带伤感的恋爱大概使她的父母等得不耐烦了,他们发现我几乎和他们的女儿同样腼腆,便对我更有好感,将我视为值得器重的男子。老夫妇俩向我那位年迈的朋友讲了心里话。他们对我推崇备至,已经把我当作儿子看待了;他们尤其欣赏我的道德情操。那时我的确觉得自己恢复了青春。在这种虔诚和纯洁的环境中,三十二岁的男子又变成一个有信仰的小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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