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奥古斯特·德·梅尔吉醒来,独自守着前一天还住着外公和母亲的房间,昨天的处境使他心情痛苦,他一醒来就又回到了这种处境。

一个不久前还充满生机的房间,那里每时每刻都有应尽的责任和需要完成的事情,如今却是孤寂冷清,令人看了好生难受。他于是下楼去问沃蒂埃大妈,他的外公是否在夜间或清晨来过,因为他醒得很晚,他以为如果布尔拉克男爵回来过,女门房会告诉男爵关于拘禁的事。

女门房却冷笑着答道,他完全清楚他外公应该在哪里,说他外公今天早上没回来是因为他住进了克利希城堡。

这个女人昨天还哄得他晕头转向,现在的这一番嘲弄,使那可怜的少年又象昨天一样气昏了头脑,他猜想外公已被关进监狱,绝望地向着下圣彼得街的疗养院跑去。

布尔拉克男爵整夜都围着疗养院和哈佩佐恩医生的住宅转来转去,因为他进不了疗养院,自然很想质问大夫这种做法的用意。大夫到凌晨两点才回到家中。老人一点半到过大夫门前,又到爱丽舍田园大道散步,而等他两点半再次造访,门房说哈佩佐恩先生已经回家并且上床睡觉了,不能把他叫醒。

那位可怜的父亲凌晨两点半置身于这个地方,失望之余,只好到河边王后林荫大道的平行侧道那些布满繁霜的树木下荡来荡去,等待天明。早上九点,他去医生家拜访,问医生为什么把他女儿这样幽禁起来。

“先生,”大夫答道,“我昨天对您担保让您女儿康复,可是现在,我要对她的生命负责。所以,您应当理解在这种情况下,我应拥有无上的权力。要知道,您女儿昨天用了一种药,旨在诱发她的纠发症,只要这种可怕的病没有诱发出来,她就不能见客。我不想因为病人情绪激动,或护理中的疏忽而失去我的病人,从而使您失去您的女儿。如果您一定要见她,我就请三位医生来会诊,以免对此承担责任,因为病人很可能死亡。”

老人困倦不堪地跌坐在一张椅子里,又猛然站起来说:

“请原谅,先生。我一整夜都在等您,焦虑万分,您不知道我有多爱我的女儿,我十五年来一直在生死之间守护着她。对于我来说,这一个星期的等待无异于忍受酷刑!”

男爵醉汉般步履蹒跚地走出哈佩佐恩的诊室。犹太医生搀着他的胳膊,一直送他到楼梯扶手那里。那老人走后约一小时,医生看见奥古斯特·德·梅尔吉走了进来。

可怜的少年刚才向疗养院的女门房打听过,她说昨天来的那位太太的父亲晚上来过疗养院,向她问过情况,并讲他今天早上要去哈佩佐恩大夫家,她说在那里可能打听到他的消息。

奥古斯特·德·梅尔吉走进哈佩佐恩的诊室时,大夫正在吃早饭。一大杯巧克力和一小杯水,搁在一只独脚小圆桌上。他对少年不加理会,继续用细长的面包块蘸着巧克力。他不吃别的,光吃一块小面包,面包精确地切为四份,其精确程度显示出一种手术医生才有的灵巧。哈佩佐恩的确曾在周游列国时给人动过手术。

“喂,年轻人!”他见旺达的儿子进来,便说,“您也是来问您母亲的事情吗?……”

“是的,先生。”奥古斯特·德·梅尔吉答道。

奥古斯特一直走到桌子跟前,他看到眼前有几张纸钞在数叠金币之间闪光。在那个不幸的孩子所处的情形下,不管他的道德准则多么坚定,诱惑也胜过了准则。他看到了从贪婪的投机商手里解救他的外公及其二十年劳动成果的办法。于是他屈服于这种诱惑了。这种蛊惑是在一念之差的情况下产生的,一个尽孝的念头对这个孩子微笑,而他的孝心又使他的受惑情有可原,他心想:“我毁了自己,可是妈妈和外公就得救了!……”

在他的理智与犯罪念头的搏斗中,他有了一种疯人的奇异而短暂的急智,他没有问外公的消息,却顺着刚才的话头大谈特谈。哈佩佐恩象所有善于观察的人一样,猜到了老人、这孩子和他母亲过的是怎样一种生活。他预感或隐约看到了真相。德·梅尔吉男爵夫人的话向他揭开了真相,因而他对自己的新主顾产生了好感,他一般是不会对人表示敬意或赞赏的。

“好吧,我亲爱的孩子。”他亲切地回答年轻的男爵,“我留下您的母亲,还给您的时候年轻、漂亮、身体健康。她是个使医生感兴趣的罕见的病人,此外,从她母亲那方面来说,她还是我的同胞。您和您外公要有勇气两个星期不见……”

“梅尔吉男爵夫人……”

“她是男爵夫人,那您也是男爵啰?……”哈佩佐恩问。

这时钱已经偷到手了。在医生看着他那蘸了巧克力的面包时,奥古斯特抓了四张折着的纸钞,塞进裤袋,装作出于礼仪而把手插进口袋的样子。

“是的,先生,我是男爵。我外祖父也是男爵,他在王政复辟时期当过检察长。”

“您脸红了,年轻人。不应当为自己是个穷男爵而脸红,这是常有的事。”

“谁告诉您我们是穷人?”

“您外公对我说,他是在爱丽舍田园大道过的夜。虽然我没见过一座宫殿有这么美丽的、到半夜两点还闪烁光芒的穹顶,但我担保你外公游览的这座宫殿是很冷的。去住这种露天旅馆不会是出于爱好。……”

“我外公刚走吗?”奥古斯特问,借机抽身离去。“谢谢您,先生。如果您允许,我还会来打听我母亲的消息。”

年轻的男爵一走出去,就坐一辆轻便马车以便尽快找到执达吏。他付清了外公的债务,执达吏把银钱付讫借款字据和诉讼费用单交还给他,然后他叫那少年领着他的一个助手回家解除法院查封财物保管员的职务。

“而且,巴贝先生和梅蒂维埃先生都住在你们那一带,”他又说,“这样,我的助手可以把钱给他们送去,并叫他们把定期赎回文书还给你们……”

奥古斯特对这些字眼和手续一窍不通,只得由着他们去办。他拿了那四千法郎找剩的七百法郎现款,由执达吏的帮办陪着走出来。他在一种不可名状的麻木状态中登上马车。目的达到后,悔恨就开始抬头。他似乎已经见到自己名誉扫地,受到外公的诅咒。他是深知外公的毫不容情的。他想,他母亲如果得知他犯了罪,一定会伤心欲绝。整个世界在他眼里都变了样,他感到燥热,漫天大雪也看不见了,房屋就象一个个幽灵。

到了家里,年轻的男爵下了决心,当然是一个诚实的青年的决心。他到母亲屋里拿了皇帝送给他外公的嵌宝鼻烟壶,要连同那七百法郎一起交给哈佩佐恩大夫,并寄上以下几经重写的一封信:

先生:

我外公二十年来的心血有被一帮高利贷者侵吞的危险,他们还威胁了他的自由。只要三千三百法郎就能救他。我见到您桌上有那么多钱,竟无法克制还我外公自由和无数不眠之夜的成果的强烈愿望。我未经您同意,借了您的四千法郎。因为仅需三千三百法郎,兹将剩余的七百法郎先行奉还,并加上一个镶宝鼻烟壶,是皇帝陛下赠给我外公的,其价值足以担保所借之款项。

倘使您不相信一个终身把您当做恩人的人的信誉,则乞蒙俯允对一件无论如何也无法辩解的行为保守秘密。正如您救我母亲一样,您也会救我的外公。

永远是您忠诚的仆人,奥古斯特·德·梅尔吉。

大约两点半光景,奥古斯特到了爱丽舍田园大道,差人把一个加封的盒子送到哈佩佐恩大夫门前。盒子里放着十个路易,一张五百法郎钞票和鼻烟壶。然后他经由耶拿大桥、荣军院和林荫大道缓缓步行回家,寄望于哈佩佐恩大夫的宽宏大量。医生发现被窃,马上改变了对他的主顾们的看法。他认为那老人是来行窃的,没有得手就又派那个男孩来偷。他对他们自封的美德感到怀疑,于是直奔检察院向王家检察官递交诉呈,要求立即提出起诉。司法机构由于行事审慎,很少能如原告要求的那样迅速行动。但到了三点光景,一位警察分局局长带着几个正在林荫大道流动值勤的便衣警察,来向沃蒂埃大妈打听她那几位房客的情形,那寡妇无意中加重了警察分局局长的怀疑。

内波米塞纳嗅出他们是些警察,以为他们要抓老人。由于他喜欢奥古斯特,他就跑去迎候贝尔纳先生,在天文台大道遇见了他。

“快逃吧,先生!”他叫道,“有人来抓您。执达吏昨天到您家,把所有的东西都查封了。沃蒂埃大妈把印花公文纸藏起来不交给您,她说您今晚或者明天就会进克利希。瞧,您看见那些警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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