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埃居!”戈德弗鲁瓦一再说道,“您放心吧!我要能有一个埃居,就不会做您的房客了。您看不出来吗?我是看不下别人受罪,我不过是花几百法郎,让我的邻居,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能有面包、劈柴……有什么办法呢?有时打牌也常常会输掉这么一笔钱的。……可是三千法郎……我的天哪,想也甭想!……”
沃蒂埃大妈被戈德弗鲁瓦假装的坦诚骗过去了,虚情假意的脸上流露出满意的笑容,证实了她的房客的怀疑。戈德弗鲁瓦确信,这个老太婆参与了一个针对可怜的贝尔纳先生而设的阴谋。
“真是怪事,先生,一个人的脑子里不知会装进去些什么念头!您要说我太好管闲事了!不过我昨天看见您和贝尔纳先生聊天,我就觉得您是个书店店员,这一带书店特别多。我有过一个房客,是个印刷厂的监工,他的厂在沃日拉尔街,他和您同姓……”
“我的职业和您有什么相干?”戈德弗鲁瓦说。
“咳!您告诉我也好,不告诉我也好,我总会知道的。……”沃蒂埃大妈又说,“比如说贝尔纳先生吧,好!我整整十八个月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可是到了第十九个月,我终于发现他做过法官,在法院当过推事或者别的什么官儿,而且他还在写过去那些事。……他得到什么好处呢?我说了出去!要是他自己告诉了我,我也就不会说出去了。就是这样!”
“我还不是书店店员,但也许很快就会是了。”
“瞧,我就猜到是这么回事!”沃蒂埃寡妇急忙说,转身离开床去。她铺床是为了有个借口留在房客家里。“您来这里是要釜底抽薪,对……好!有了准备,一个顶俩儿。……”
“慢着!”戈德弗鲁瓦喊道,横在门口挡住沃蒂埃大妈去路。“您说吧,这件事他们给您什么好处?”
“瞧!瞧!”老太婆偷眼觑着戈德弗鲁瓦说,“您可真是机灵透顶,没说的!”
她走过去,把前厅的房门关上,插上插销,然后回来坐在炉火跟前的一把椅子上。
“我以名誉起誓,就象我姓沃蒂埃一样千真万确,直到您给贝尔纳老爹木柴以前,我一直把您当做一个大学生。啊!您真滑头!啊呀!您是个演员吗?……我还以为您是个冤大头呢?让我们看看,您能保证给我一千法郎吗?……就和照着我们的太阳一样确实,我的老巴贝和梅蒂维埃先生答应给我五百法郎,让我提防别人来挖墙脚。”
“他们!给五百法郎!……算了吧!”戈德弗鲁瓦喊道,“二百法郎就到顶了,大妈,而且还只是说说而已!……您又告不了他们!……您要是帮我搞到他们想和贝尔纳先生做的那笔生意,我就给您四百法郎!……说说看吧,他们到什么程度了?”
“这本书,他们给了一千五百法郎,而老头承认欠了一千埃居,……他们是一百法郎一百法郎地放出这么笔债来的,……而且设法总让他缺吃少穿,……他们让债主上门逼债,卡蒂耶准是他们弄来的……”
戈德弗鲁瓦听到这儿,对沃蒂埃大妈投去一个饱含讥讽的、深知内情的目光。她看出来,他很清楚她所扮演的效劳于房东的角色。这句话给他以双重启发,那花匠和他之间发生的那相当古怪的一幕也就找到原因了。
“哦!”她又说,“他们把他拴住了,他能上哪儿去找一千埃居!他们打算,等他把作品交给他们以后,再给他五百法郎,然后每卷出售时给五百法郎。……这笔买卖是以他们安插在奥古斯坦码头的一个书商的名义……”
“哦!是那个小东西?”
“对,正是他,莫朗,我们先生过去的店员。……看来这桩买卖能赚大钱?”
“哦!要花不少钱进去呢!”戈德弗鲁瓦意味深长地努努嘴说。
有人轻轻敲了下门。戈德弗鲁瓦很高兴有人来打断谈话,就站起来开门。
“一言为定,沃蒂埃大妈。”戈德弗鲁瓦见是贝尔纳先生便对她说。
“贝尔纳先生,”她叫道,“有您一封信……”
老人随着她走下几级楼梯。
“我没什么信,贝尔纳先生。我只是想告诉您,对这个年轻人要提防着点,他是个书商。”
“哦!这下全明白了。”老人暗想。
他回到他的邻居家里,神情完全变了。
那冰冷沉静的表情与他刚才表示感激的亲切坦率的神情迥然相异,戈德弗鲁瓦对这样的迅速变化大为惊异。
“先生,请原谅我打扰您的休息,不过这两天,您对我关照备至,而做好事的人对于受惠者也就拥有某些权利。”
戈德弗鲁瓦欠了下身子。
“五年来,我每隔两个星期就受一番折磨,已经历尽苦辛;我又曾在三十六年的岁月中代表社会和政府,充当公众的复仇之神。因此,您可以想见,我是不会有什么幻想的了。……我除了痛苦一无所有了。然而,先生,您体贴地关上了我和我外孙栖身的狗窝的房门,事情虽小,对我来说却象是博叙埃①所说的一小杯水。……是的,我的心田里又找到……我的心不再流泪正如我的身体不再流汗,在这颗干涸的心里,我又找到最后一滴仙露,这种仙露在我们的青年时代使我们总从好的方面去看待别人的行为,而我本是来向您伸出我只伸给女儿的手,给您带来这滴相信善行的仙露。……”
①博叙埃(1627—1704),法国著名作家、宣道家,他在《关于慈善的布道讲稿》中说:“一枚小钱也使耶稣欣慰,一小杯水也使耶稣欣慰!”
“贝尔纳先生,”戈德弗鲁瓦想起阿兰老先生的教诲,便说,“我这么做并非要得到您的感激。……这一点您弄错了。……”
“好啊,这倒开诚布公!”前任法官又说,“好,我喜欢这样。
我刚想叫您不必,……对不起,我尊敬您。这么说,您是书商,您来这里是为了把我的作品从巴贝、梅蒂维埃、莫朗一伙手里抢过去……一切都明白了。您借钱给我,就象他们一样,不过您做得比他们漂亮。”
“是沃蒂埃大妈刚才对您说我是个书店店员吗?”戈德弗鲁瓦问老人。
“是的。”他答道。
“好吧,贝尔纳先生,要想知道我能比那些先生多给些什么,就必须先告诉我他们和您讲定的条件。”
“完全正确。”前任法官说。他显然对自己成为竞争的目标感到高兴,这对他有利无弊。“您知道这是本什么书吗?”
“不知道,我只知道是笔好买卖。”
“现在才九点半,我女儿已经吃过早饭,我外孙奥古斯特要到十点三刻才回来。卡蒂耶一个钟头后才来送花。我们可以谈谈。……先生,……先生贵姓?”
“戈德弗鲁瓦。”
“戈德弗鲁瓦先生,这部作品,我在一八二五年就已酝酿了。当时部里对于财产的不断分割瓦解感到震惊,提出了长子继承权的法律草案,结果遭到否决。我发现了我们的法典和法国基本制度中某些欠缺之处。我们的法典是经过大量工作制定的,但所有这些条文只不过是些裁决惯例。谁也不敢从整体上去对大革命,或者也可以说对拿破仑的成果加以探讨,研究这些法律的精神实质,从它们的实际运用上去加以评价。我的著作大致就是这样,书名暂定为《新法意》,它既包括组织法也包括法典,所有的法典,因为我们有不止五部法典,所以我的书分为五卷,外加一卷引文、注释和索引。我还要写三个月。我们这座房子的房东做过书商,他从我向他打听的几个问题猜到,或者可以说嗅出了这是一笔有利可图的买卖。至于我,起初我只想造福国家。这个巴贝蒙骗了我。……您会想,一介书商怎么竟把一个法官给骗了?可是,先生,您知道我的情况,那人又是个高利贷者,他具有高利贷者的眼光和手腕。……他的钱总是在我火烧眉毛的时刻送过来,……他总是在我陷于绝境、无法自拔的时刻出现……”
“不,我亲爱的先生。”戈德弗鲁瓦说,“他无非是有沃蒂埃大妈做他耳目罢了。可到底是哪些条件?……请明确告诉我。”
“他们借给我一千五百法郎,现在写成三张各为一千法郎的汇票,而这三千法郎又通过契约以我的版权为抵押,我只有付清汇票才能自由支配自己的作品,那几张汇票被拒绝承兑了,裁决又互相矛盾,……这就是……贫困造成的并发症……这部长篇论着、十年呕心呖血和三十六年实践经验凝聚而成的作品,第一版至少也值一万法郎。……结果呢,五天前莫朗建议给我一千埃居并签收我的汇票以买下全部版权。……由于我没法弄到三千二百四十法郎,您如果不在我和他们之间插一杠子,我就只好听他们的。……他们并不因为我以名誉担保而罢休!他们还要拒绝承兑汇票,因而可以对我执行拘禁,以便万无一失。如果我还清债务,这几个高利贷者可以把本钱翻上一番;如果我接受这笔买卖,他们就会大发其财,因为他们中间有一个人做过纸商,天晓得他们能把出书的成本降低到什么程度!他们知道我的名字,完全有把握印销一千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