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救世主好容易才找齐了他的门徒,就这样,其中还混进了一名叛徒和一个怀疑派呢!”戈德弗鲁瓦说。
“十五天以来,我们在每个区终于都配置了一名巡视神甫,”老先生笑道,“这是我们给我们的医生取的雅号。因而十五天来,我们的工作量更大了,但我们也加紧了活动。——我之所以把我们新兴的修会的这一秘密告诉您,是因为您应当结识您所去的那个区的医生,特别是因为要靠他提供情况。这个巡视神甫姓贝尔东,贝尔东大夫住在地狱街。事情是这样:贝尔东大夫现在照料着一位女病人,她的病简直是对科学的挑战。这一点与我们无关,那是医学院的事情。我们的事情是要设法了解那位女病人家庭的贫困状况,大夫疑心他们赤贫如洗,尤其是他们极力加以掩饰、傲气凛然,更需要我们全力相助。我的孩子,若在过去,我自己也就足以应付这个任务了。如今在我的四个区里需要一名事业上的助手,您就是这名助手。我们的那家人住在田园圣母街一座面对蒙巴那斯大街的房子里。您可在那座房子里找到一套待租的房间,并设法在您住在那个住处的时候了解实情。您自己用钱要极其吝啬,至于给人的钱款则无须担心。我们全面研究情况后,我会交给您必要的款项。不过您要认真研究那些不幸者的精神状况。毅力、高尚的感情,我们依赖的就是这样的抵押了!对自己吝啬,对受苦人慷慨,小心谨慎,甚至精打细算,因为我们用着穷人的金库!这样,明天早上您就出发,要想着您所拥有的巨大力量。兄弟们与您同在!……”
“啊!”戈德弗鲁瓦喊道,“您给了我那么大的欢乐,让我去做好事,并且有朝一日成为你们中间当之无愧的一员,我真要睡不着觉了……”
“哦,我的孩子,还有最后一点需要注意的!没有暗号不准认我的这一禁令,同样适用于另外几位先生以及夫人,甚至这座房子的仆人。我们在行动中要绝对隐姓埋名,这一点至关重要。由于我们时常需要隐姓埋名,我们把这一条当成法律一样对待。况且,我们也应当在巴黎默默无闻、无人知晓。……还要记住,亲爱的戈德弗鲁瓦,我们修会的精神,在于永远不以恩人的面目出现,而始终扮演一种微不足道的中间人的角色。我们总是自称是一位虔诚神圣的人的代理人——我们不是为上帝服务吗?——以便人们无须认为应当对我们感恩戴德,或把我们看成阔佬。真实的诚挚的人道,而不是假意谦卑以沽名钓誉的人的那种人道,这应当成为您所有思想的出发点和指导……您可以为成功而欣喜,但只要您还有一点虚荣或骄矜的念头,就没有资格加入修会。我们曾见过两位完人,其一就是我们的创始人包比诺法官,至于另一位,那是个乡村医生,他成绩卓着,在当地留芳百世。这个人,我亲爱的戈德弗鲁瓦,是我们时代最伟大的人物之一,他使整整一个地区由荒芜凋敝到繁荣昌盛,由没有信仰到皈依天主教,由野蛮到文明。这两个人的名字铭记在我们心中,我们把他们奉为楷模。如果我们有朝一日能象那位医生对于他那个地区一样对巴黎产生影响,我们将不胜欣幸。但是巴黎的创伤是巨大的,目前我们仍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愿上帝赐予夫人长寿,给我们送来几个象您这样的助手,那样我们也许能留下一个组织,其作为将使人们衷心赞美上帝的神圣宗教。好了,再见。……您的初次行动开始了。……哦!我象个教书匠一样唠唠叨叨,却忘了最基本的东西。喏,这是那个人家的地址。”他交给戈德弗鲁瓦一张纸片说,“我在上面添上了贝尔东先生在地狱街的住处的门牌号码。……现在,去祈求上帝给予您帮助吧。”
戈德弗鲁瓦抓住那位善良的老人的双手,深情地握着,向他道晚安,并且保证不折不扣地遵循他的告诫。
“您对我所讲的一切,”他又说,“我将终生铭记于心。……”
老人微笑了,没有表示任何怀疑。他站起身,跪到自己的跪凳上。戈德弗鲁瓦回到自己房间,为自己终于参加这座房子的机密活动并且有了一件工作而感到高兴。在他那种精神状态下,工作就是乐趣。
第二天早上,阿兰老先生没有去吃饭,但戈德弗鲁瓦一点没有提及他缺席的原因,大家也没有问起那老人交给他的使命,他便这样上了严守秘密的第一课。然而饭后,他把德·拉尚特里夫人叫到一边,对她说他要外出几天。
“很好,我的孩子!”德·拉尚特里夫人答道,“尽力为您的介绍人争光吧,阿兰先生为您向他的教友兄弟们作了担保。”
戈德弗鲁瓦向其他三个兄弟道别,他们也向他亲切话别,似乎是为他在这个艰难的事业中能初试锋芒而祝福。
社会团体是一种最强大的社会力量,是它造成了中世纪的欧洲,自一七八九年以来,它建筑在一种在法国已经荡然无存的情感之上。在法国,个人胜过了国家。社会团体首先要求有忠诚的天性,这是在法国不复存在的;其次,要有一种诚笃的信仰,这也是与我们的民族精神格格不入的;最后,还要有一种无人能够接受的纪律,惟有天主教才能办到。在我国,每当成立一个社会团体,在慷慨激昂的集会过后,各自回到家里,就把对集体的忠诚、集体的力量视同敝屣,人人都千方百计地为一己私利去挤公家奶牛的奶,而那公家的奶牛经不住这么多人的巧妙勒索,也就羸弱而死了。不知有多少高尚的情感受过挫伤,多少热情的萌芽半途夭折,多少积极性受到摧残,这是国家的损失。而这都是由于法国烧炭党的卑鄙欺骗、由于对“庇护地”的爱国主义认捐①,以及形形色色的政治骗局。本来应当是伟大高贵的悲剧,却不过是一些通俗笑剧,是属于轻罪法庭权限范围的案件。工业社会团体的情形也与政治社会团体相同。私心取代了集体精神。
①“庇护地”是法国王政复辟后由政治流亡者建于美国亚拉巴马州的一块藏身之地。当初曾进行募捐,不久后却销声匿迹。
中世纪式的行会和商业公会目前还不可能恢复,这一点以后还将谈及。因此,硕果仅存的团体都是些宗教组织,此刻人们正在对他们大肆攻讦,因为病人自然总是责怪药物或医生。法兰西不知克己为何物。所以,任何社会团体惟有依靠宗教感情方能生存下去,惟有宗教方能驯服精神的反叛、野心勃勃的盘算和各种性质的贪欲。有些人寻求各种理想世界,却不知道社会团体可以给人各种世界。
走在街上,戈德弗鲁瓦感到自己判若两人。谁若能看到他的心里,定会对于集体力量的传递这种奇异现象大为惊叹。他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增强了十倍的人。他知道自己代表着那五个人,那五个人和他一起行动,他们的共同力量支持着他的行动。有这么一股力量在他心中,他感到生活充实,一种高尚的力量使他情绪昂扬。正如他后来所说的,那是他一生中最美妙的时刻,因为他享受着一种崭新的感觉,感到一种比独裁者更加牢靠的无上权威。道德的力量与思想的力量一样,是永无止境的。
“为他人而生活,”他心里想,“象一个人似的共同行动,而独自行动时又象是和大家一起!以慈善——我们从天主教道德中创造的最美妙、最生动的理想形象——为指导行动的原则,这才是生活!好了,还是克制一点这种幼稚的、惹阿兰老爹发笑的喜悦吧。不过,”他又想道,“我正是在想要隐姓埋名的时候却得到了这种渴望已久的权力,岂非一件怪事?受苦人的世界将属于我!”
他从圣母院走到天文台大道,一路意气风发,忘了路途远近。
到了田园圣母街靠近西街的那一段,当时那两条街还没有铺上街石,他发现在如此繁华的地方竟还有那样的烂泥塘,吃惊非浅。木板围墙后面是些泥泞的园子,走路只能顺着墙根,或是沿着屋边狭窄的小路,小路不久也被积水淹没,变成一条小溪。
一番寻访之后,他终于找到那座房子,这并非易事。那房子原先显然是家工厂。相当窄长的建筑,外观象一道长墙,墙上开着些窗户,没有任何雕饰,但在底层却没有那种方形的窗洞,只有一个破旧不堪的独扇大门。
戈德弗鲁瓦猜想房主把这座房子隔成了一些小间,以便出租,因为他看到门上有一张手写的招贴,上面写着:数间住房待租。戈德弗鲁瓦拉了拉门铃,没有人来。他正等着,一位过路的人告诉他,这座房子朝向蒙巴那斯街还有一处出口,那边有人可以问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