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见本卷第120页注②。

②当时步兵军官服役时颈部所带的弯月形金属片标志。

时间使清秀娇嫩的面庞变老,却使年轻时粗夯的脸变漂亮。菲利翁就是这样。他利用暮年的闲暇撰写一本法国史简编,他已写过几本书,还被大学采用了。

拉佩拉德进去时,他们全家都在。巴尼奥勒太太来向母亲诉说她的一个身体不适的孩子的病情。那位桥梁公路学校的学生也回家来过星期天。大家都穿着节日盛装,坐在客厅壁炉跟前的桃花心木椅子上。客厅装着护壁板,漆成两种色调的灰色。他们听到热纳维埃通报他们正在议论的那人来访时,都不由得一惊。他们是在谈到莫黛斯特时议论起他来的,费利克斯·菲利翁爱莫黛斯特爱到为了看见她才去听弥撒的地步。博学的数学家那天早上做出了这种努力,大家都善意地开他玩笑,并且盼望莫黛斯特和她父母能够认识这件奉献给他们的珍宝的价值。

“唉,我觉得蒂利埃一家被一个危险人物迷住了,”菲利翁太太说,“今天早上,他挽着柯尔维尔太太的胳膊一起去卢森堡公园了。”

“这个律师,”费利克斯·菲利翁叫道,“身上有一种不祥的气味,他如果犯过罪我也不会感到吃惊。……”

“你说得过分了,”老菲利翁说,“他是答尔丢夫——正直的莫里哀用青铜铸就的这个不朽形象——的嫡堂兄弟。莫里哀,我的孩子,他的天才是以正直和爱国主义为基础的。”

热纳维埃正是在这个当口儿走进来说:“拉佩拉德先生来了,他想和先生谈话。”

“和我!”菲利翁叫道,“让他进来。”他又庄严地说。这种在小事情上的庄严神情给他抹上一层可笑的色彩,然而,直到那时为止,这却使他的家人敬畏,把他视为君王。

菲利翁、他的两个儿子、他太太和他女儿站起身来,接受律师的圆周形致礼。

“是什么使您光临寒舍的,西(先)生?”菲利翁严肃地说。

“是您在本区的重要作用,我亲爱的菲利翁先生,也是因为一件公共事务。”泰奥多兹答道。

“那么到我的书房去吧。”菲利翁说。

“不,不,我的朋友。”干瘪的菲利翁太太说,她是个瘦小的象鲽鱼一样扁平的女人,她的脸上还保持着她在女子寄宿学校教音乐时的严厉表情,这表情已经形诸皱纹,深入肌理了。

“我们走开,让你们在这里谈。”

一架埃拉尔制造的钢琴搁在壁炉对面的两扇窗户之间,表明了这位可敬的女市民始终保持的自负。

“我就那么讨厌,竟要使你们逃走吗?”泰奥多兹善意地微笑着,对那母女俩说,“您有个美妙的住所,”他又说,“您现在只差一个漂亮的媳妇,以便在这座aureamediocritas中,如那位拉丁诗人所向往地度过余年,享受天伦之乐了。以您的经历理应得到如此报酬,因为据人所说,亲爱的菲利翁先生,您既是个好公民又是个可敬的家长。……”

“西(先)生,”菲利翁局促不安地说,“我不过尽了自己的义务,如此而已。”

巴尼奥勒太太酷肖乃母,有如两滴水珠难以辨别,她听到泰奥多兹表示他的祝愿说到“媳妇”这个字眼,便瞧了菲利翁太太和费利克斯一眼,似乎说:“难道我们弄错了?”那四人想议议这一插曲,于是都跑到花园去了。一八四〇年三月的天气相当干燥,至少在巴黎是如此。

“营长先生,”泰奥多兹与那位可敬的市民单独相处时说,这个称呼总是使后者十分受用。“我是您的一名士兵,我想跟您谈谈选举,……”

“哦,对了!我们要推举一个市议员。”菲利翁打断他的话头说。

“我来打搅您星期天的清趣,就是想谈谈人选问题。但我们也许在这方面不会超越自家人的圈子。”

连菲利翁本人也无法比泰奥多兹更“菲利翁”了,他的手势是菲利翁的,语言是菲利翁的,连思想也是菲利翁的。

“您不必多说了,”菲利翁趁泰奥多兹停歇之际说道。泰奥多兹停下来是为了等待他的话产生效果。“因为我已作出了选择。……”

“我们所见略同!”泰奥多兹喊道,“和才子一样,好人也会所见略同。……”

“我不认为如此。”菲利翁应道,“本区过去在市议会的代表是年高德劭,如最伟大的法官包比诺先生,他死于王家法院推事的任上。……上次推举他的后任时,他的侄子,他的善行的继承人,还不是本区居民。可是后来,他买下了他伯父在圣热内维埃弗街的住宅,他是综合理工学院的医生以及本区一家医院的医生,是我区的一位名流,凭他这些资格,也为了借此纪念他的伯父,本区的几位居民和我决定推举科学院院士、著名的巴黎大学的年轻有为的知名人士荷拉斯·毕安训大夫。……一个人并不仅仅因为出名而在我们眼里显得伟大,我认为,已故的推事包比诺先生简直是圣樊尚·德·保尔①再世。”

①圣樊尚·德·保尔(1581—1660),玛格丽特·德·瓦卢瓦的布道神甫,天主教遣使会创始人,终身致力于慈善事业,是育婴堂的创办者。

“医生不是行政人才。”泰奥多兹说,“况且我说的是个与您利害攸关的人,这种利害关系要求您牺牲您这些与公共事务毫不相干的意见。”

“啊,西(先)生!”菲利翁站起身叫道,他摆出一副拉封①在《自命不凡的人》里面的架势。“您那么小看人,认为一己的私利竟能影响我的政治良心吗?只要事关公众事务,我就是一个公民,绝不逊色,也绝不过分。”

“请不要这样把您自己置于这种约束之下,”拉佩拉德说,“因为这事关系到您心爱的费利克斯的幸福。”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菲利翁在客厅当中站住脚,问道。他模仿大名鼎鼎的奥狄龙·巴罗②的姿势,一只手由右到左插进背心,巍然屹立。

①拉封(1773—1846),法国当时一位名演员。

②奥狄龙·巴罗(1791—1873),当时反对党的领袖,姿势矫揉造作。

“我是为我们共同的朋友,可敬而杰出的蒂利埃先生而来的,您很了解他对美丽的莫黛斯特·柯尔维尔的命运的影响。倘使如我所料,您的儿子,一位足以使任何家庭自豪、具有不容置疑的长处的青年,向莫黛斯特献殷勤是出于某种高尚的愿望,那么,要想赢得他对您永久的感激,您就没有比向我们的同胞推荐选举蒂利埃更好的办法了。至于我,我是初来乍到,虽然为穷苦阶级做了点好事而具有若干影响,倒也可以负责实施这个步骤。不过,为穷人服务的人对于最富有的纳税者是没有多少威望的,况且,我谦卑的生活也不适于出头露面。我献身于小老百姓,象已故的推事包比诺,他正如您所说,是位高尚之士。如果我不是已在某种程度上过着一种教士的生活(这种生活和婚姻的义务格格不入),我的爱好、我的第二志向将会是为上帝、为教会服务。……我不象那些假慈善家一样大嚷大叫,我不写文章,只有行动,因为我一心一意献身基督的慈善事业。……我想我猜出了我们的朋友蒂利埃的雄心,我愿为一对天造地设的青年的幸福尽点力,为您提供接近蒂利埃那颗对您有点冷淡的心的途径。”

这番巧舌如簧的表白使菲利翁惊讶不已,他眼花缭乱、五体投地。但他仍然不失为菲利翁,他径直朝律师走去,把手伸给拉佩拉德,拉佩拉德也向他伸出手来。他们紧紧地握了一下手,就象在一八三〇年八月前后,资产阶级和后来者①握手一样。

①指在七月革命以后取得实际好处的人。

“西(先)生,”那营长感激不尽地说,“我错怪您了!您赐教的一切我都心领了。……”他指指心口又说,“您是为数不多的人物之一,您减轻了不少我们的社会状况造成的固有灾难。好人太少了,所以,我们脆弱的天性总是不相信表面。……我是您的朋友,如果您慨允我对您使用这个称呼的话。……不过,您会了解我的,西(先)生。……我如果推荐蒂利埃,连我自己也会瞧不起自己。不,我儿子不会因他父亲的卑劣行径而得到幸福,……我不会因为我的费利克斯的利益而更改人选。……道德,西(先)生,就是这个!”

拉佩拉德掏出手绢揉擦眼睛,挤出一滴眼泪,他向菲利翁伸出手,别过脸说:

“西(先)生,这是私生活与政治生活的崇高目的之间的冲突。即使我来这里仅仅见到这么一幕景象,也就不虚此行了。……有什么办法呢?……处在您的地位我也会这样做的。……您是上帝创造的最伟大的作品:一个高尚的人!如果有许多冉·雅克式的人(您正是这样一种人),那么法兰西,啊!我的祖国!她将成为什么样子!……西(先)生,应当是我来要求得到成为您朋友的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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