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西沃:您为什么不一下子把袋里的货都倒出来呢?

杜托克:得先闻闻办公室的气候,我们一忽儿再谈。(他走了)毕西沃(独自在走廊里)这条涂了黑油的鲜鱼,他与其说是象只鸟还不如说是象条鱼。杜托克这小子想的主意倒不错,要是包杜阿耶广场真的继承了拉比亚迪埃的位子,可就有意思了,比有意思还要好,我们都会得到好处!(他回到办公室)诸位先生,要有大变动了!拉比亚迪埃老爹这回肯定是死了。不开玩笑!担保是真的!你们看,高达尔在给我们尊敬的包杜阿耶处长,推想的死者的继承人,跑腿。(米纳尔、代鲁瓦、柯尔维尔惊奇地抬起头来,大家都放下笔,柯尔维尔擤鼻涕)我们大家都要升官了!柯尔维尔起码当副处长,米纳尔也许会当一等科员,为什么他不能当呢?他跟我一样笨。喂,米纳尔,如果您一年有两千五进账,您那小媳妇就会美滋滋,您也可以给自己买双靴子了。

柯尔维尔:可您自己还没有两千五呢。

毕西沃:杜托克就有,现在在拉布丹手里。我为什么今年不能有两千五呢?包杜阿耶先生过去就有的……

柯尔维尔:那是靠萨亚的势力。在克莱若司里没有一个一等科员拿这么多的。

波米埃:谁说!科香先生难道没有拿三千吗?他的前任瓦瓦索先生在帝国底下干了十年,拿四千法郎一年,当今皇上第一次回国时减到三千,死的时候拿两千五。但是科香先生在他哥哥的庇护下涨了薪水,拿到三千法郎。

柯尔维尔:根据科香的签名,他叫爱弥尔-路易-吕西安-艾曼努埃尔·科香,这个名字拆出字来就是介壳虫,这就跟一家药铺发生了关系,是伦巴第街的玛蒂法药房,那家店就是靠做这种来自殖民地的药材的投机生意发财的。

毕西沃:可怜人,他靠佛洛丽纳过了一年!

柯尔维尔:科香有时参加我们的晚会,因为他是第一流的小提琴手……(向毕西沃说,毕西沃这时还没开始工作)您下星期三来听一次我们的音乐会吧。那次演雷沙①的五重奏。

毕西沃:谢谢,我宁愿看总乐谱。②

①雷沙(1770—1836),捷克音乐家,后在法国定居。

②此处为双关语。总乐谱法文是“Partition”,也可训为贵族纹章上的纹路。

柯尔维尔:您是为了找个俏皮字眼儿才说这话的吗?……我以为象您这样水平的艺术家是应该喜欢音乐的。

毕西沃:我一定来,不过那是冲着夫人来的。

包杜阿耶:(回来)沙泽尔先生还没有到,诸位先生替我问候他吧。

毕西沃:(听到包杜阿耶的脚步声就把一顶帽子放在沙泽尔的椅子上)对不起,先生,他到拉布丹办公室去替您了解一个情况去了。

沙泽尔:(戴着帽子走进来,没看见包杜阿耶)拉比亚迪埃老爹完蛋了,诸位!拉布丹就是司长和稽查长了!他这个人上去倒不能算是窃居高位……

包杜阿耶:(冲着沙泽尔)您是从您第二顶帽子里发现这一任命的是吧,先生?(指着位子上那一顶帽子)从这个月头以来,您已是第三次九点以后才到了。再这样下去,您就开路算了,不过要知道朝哪个方向走!(向正在看报的毕西沃)我亲爱的毕西沃先生,这些先生们都在准备吃午饭了,求您把报纸让给他们看,去干您今天的工作吧。我不知道拉布丹先生把加布里埃尔留下做什么,我想是为了他自己的特殊用场,我已经按了三次铃了。(包杜阿耶和毕西沃回到办公室)

沙泽尔:真他妈的倒霉!

波米埃:(幸灾乐祸地)他没悄悄告诉您他上楼来了吗?再说,您进来要是先看看,就会看见您的位子上有一顶帽子,还有大象……

柯尔维尔:(笑)在动物园!

波米埃:这庞然大物是很显眼的。

沙泽尔:(气急败坏地)说真格儿的,我觉得总不值得为了政府一天给我们四法郎七十五生丁而作奴隶啊!

弗勒里:(走进来)打倒包杜阿耶!拉布丹万岁!这是司里的呼声。

沙泽尔:(怒不可遏)包杜阿耶尽可以把我解雇,我才不在乎。在巴黎挣五法郎一天的差事有的是!到法院给犯人抄口供也给这么多钱……

波米埃:(仍不放过折磨沙泽尔)您说是这么说,一个职位毕竟是一个职位。您看好样儿的柯尔维尔在部外还不辞辛苦地到剧院去兼差,如果他丢掉部里的位子,光是教音乐就比现在的薪水高,可是他还是更喜欢现在的职位,人总是不愿放弃希望的。

沙泽尔:(继续发表他的哲学)他是他,我是我!难道我们没机会了吗?真是的!曾经有一度,没有比政府机关的职务再诱人了。军队里召了这么多人,所以政府里就缺人了。那些缺牙少齿、手脚伤残,象波米埃一样身体虚弱、眼睛近视的人提升得可快哩!凡是有几个孩子在中学里混的家庭都盼着出一个戴眼镜儿的漂亮小伙子,穿一身蓝,扣眼儿上钉着耀眼的红丝带,一个月赚几千法郎,只要到哪个部里转它几个钟头,指点指点,迟到早退,象拜伦爵士一样有的是空闲闹罗曼史。在杜伊勒里宫散散步,一副小滑头的样子,戏院、舞会,到处出现,出入上流社会,挥霍他的薪金,就这样报答法国所给予他们的一切,甚至还能为法国效劳。的确,那时的公务员和蒂利埃一样,是受漂亮女人宠爱的;他们好象有点聪明才智,但是决不多用在办公室。在那幸福的年月里,女皇、王后、公主、元帅夫人都任性得很。那些漂亮女人都有美好灵魂所特有的情欲,那就是作保护人。所以一个人二十五岁就能占据高位,当行政法院的办案员或是稽查员,向皇帝禀报情况,同时跟皇帝的显贵的家属玩乐。那时,工作和玩乐是一起进行的,都进行得很快。而今天,自从议会发明专款专用和那些题为“人事”(!)的章程以来,我们比小兵还不如。一个小小的职务就有一千个人等机会,因为有一千个君主……

毕西沃:(回到屋里)沙泽尔疯了吗?他在哪儿看见一千个金镑了?①是在他口袋里吗?

沙泽尔:我们来数数看好了:协和桥头有四百个。这座桥之所以名为“协和”,就因为它通向那左右派议员无休止地“不和”的场所②。图尔农街尽头有三百个,还有朝廷里应该算三百个。现在朝廷里要安插一个人,需要比过去皇帝多七百倍的意志。

①法文君主为souverain,也是金币名,此处为双关语。

②法国国民议会隔塞纳河上的协和桥与协和广场相对,当时共有四百名议员。

弗勒里:这一切都意味着,在一个三权分立的国家,凡事总是一千对一,所以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任何靠山的公务员就永远不会得到提升了。

毕西沃:(来回看着沙泽尔和弗勒里)啊!我的孩子,你们还不知道,今天最坏的状况就是国家之为国家。①……弗勒里都是立宪政府搞的!

柯尔维尔:诸位先生……莫谈国事!

毕西沃:弗勒里说的对。今天,为国效劳跟过去为君主效劳不一样。君主还有个赏罚!现在,国家就是大家,而大家对谁也不关心。为大家效劳,就是不为任何人效劳。谁也不理谁。一个公务员就在这两个否定的夹缝中生存!世人没有怜悯,没有尊重,既没心肝又没头脑。人人为己,昨天受的好处明天就忘掉。你尽管象包杜阿耶先生一样,从少年时代就自命是行政天才,写的报告堪比夏多布里昂,写通函有如博叙埃,写备忘录又似卡那利②,还是写电报的神童;但是有一条令人伤心的法则专和行政天才作对,那就是按平均数晋级的法则。这致命的平均数是晋级表和死亡表相结合的结果。一个人十八岁进入任何一个机关,要到三十岁才能拿一千八百法郎的年薪,到五十岁时才拿六千。柯尔维尔的际遇告诉我们,妻子的天才,外加几位法兰西贵族和有影响的议员的支持都没用。所以这还不如一个自由、独立的职业。一个年轻人中学毕业,种过牛痘,免服兵役,五官健全而才智平庸,干它十二年还可以一个苏、一个苏地攒上四万五千法郎。这就相当于我们基本上是过渡性的薪水的永久收入了,因为他还是不享受养老金的。在这段时期里,一个卖糕点的可能已经赚足一万法郎年金,还可能主持过商务法庭③;一个画家可能已经涂抹了一千米画布,大概得了荣誉勋章,或者以不知名的伟人出现。如果是个文人,就可能已经当上了教授,或成为写一千字得一百法郎的记者。他可能写小册子,写过一本得罪了耶稣会人士的出色的小册子之后,进了圣佩拉日监狱。④这本身就使他身价倍增,成为政界人物。最后,一个无所事事的浪荡子——这是区别于多少还做一点事儿的浪荡子——还可以欠下一身债,由一个寡妇替他还。一个牧师在这段期间可以来得及成为挂名的主教。一个杂剧作家可以成为财主,因为象杜·勃吕埃一样,他从来不会写完一个剧本。一个精明能干的小伙子可能用很少的资本开始做贴现商,象蒂利埃小姐那样,买下四分之一证券经纪人的债务。再往低里去吧!一个当公证人的小职员,象个拣破烂的似的,年收入还有一千埃居。最可怜的工人还可以变成作坊主人。而在这个把无穷的分化当作进步的循环不已的文明之中,象沙泽尔这样一个人,头上只值二十二个苏!……还要跟他的裁缝、鞋匠斤斤计较,还负了债……一个无名小卒!还变蠢了!诸位先生,怎么样?来一个漂亮的运动,咱们集体辞职吧!弗勒里,沙泽尔,投身于别的行业,变成两个伟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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