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萨瓦,法国东南部的一个省,盛产葡萄。

“‘呸!先生!’他回答,‘您的左手大概不知道我的右手刚刚给出去了什么东西。’夏尔-爱德华富于冒险精神。他不主动寻衅,但也不拒绝别人的挑衅;他是具有精神上的勇气的。他在歌剧院的走廊里遇到一个人,那人谈到他时言语失敬,他就在交臂而过时用胳膊肘撞他一下,等走回来时,又撞他一下。那人说:‘您可真不小心!’‘相反,我是故意的。’那年轻人递过了名片。”

“‘太脏了,’他答道,‘这名片在口袋里放得太久了!另外再给我一张吧。’他说着把名片扔在地上。在决斗场上,他中了一剑。对手看见血流出来,就想结束战斗,叫道:‘先生,您受伤了。’‘突然袭击,不算数!’他回答时神态自若,就象在讲武堂上一样。然后他报以同样的突然袭击,不过刺得更深,同时叫道:‘这才是真正的一剑,先生!’”

“他的对手因此卧床半年。还是用圣勃夫的笔法来说吧,这件事使人回想起皇族盛时的教养和雅谑。可以看到一种无忧无虑而又漫无目标的生活;一种只有青春少年才有的欢快的想象力。这已经不再是娇嫩的花朵,而是包含着饱满、丰腴、能度过寒冬的干种子。您难道不觉得这些事预示着一种按捺不住的、令人不安的东西,一种分析不透,只能意会不可言传,而时机一到就会燃起熊熊烈火的东西吗?这是修道院里特有的acedia①,是青春的力量在年华虚度中腐败、发酸、发酵,是一种朦胧的黯然神伤。”

①西班牙文:胃酸过多。

“够了!”侯爵夫人叫道,“您简直是在给我的脑子下倾盆大雨。”

“那是因为午后太烦闷,太无聊。干点坏事也比没事可干好,这就是在法国经常发生的情况。目前的青年有两个方面:一方面,是郁郁不得志者好学不倦;另一方面,是激情奋发的人热血沸腾。”

“够了!”罗什菲德夫人又说一遍,并做了一个命令的手势,“您在折磨我的神经!”

“为了给您把拉帕菲林讲完全,我得赶快进入他的风流韵事,以便使您了解这年轻人的特殊天才。他出色地代表着那一部分洋场恶少。他们坚强,坚强得足以对那些无能的统治者给他们造成的处境付之一笑;他们精明,精明得可以看出工作是没有用的,因而什么也不干;他们生气勃勃,能够寻欢作乐——这是他们唯一的,谁也剥夺不了的东西。但是一项狭隘的、布尔乔亚的重商主义政策,会把多少禀赋和才华得以施展的渠道给堵塞了。诗人也好,博学少年也好,全都无用武之地。为了使您了解新朝廷多昏庸,请看拉帕菲林遇到的以下这件事:在皇家年俸的项目里,有一种职员,名叫赈济员。这个职员有一天听说拉帕菲林处境极为拮据,这同他的职务当然有关,于是他就给这吕斯蒂柯里的后裔送去五十法郎。拉帕菲林温文尔雅地接待了这位先生,并同他谈论宫里的人物。

“他问道:‘听说奥尔良小姐①为她侄子的这一美差出了如此数目的一笔钱,是吗?这事干得漂亮!’”

①指路易-菲力浦的妹妹阿黛拉伊德(1777—1847)。

“拉帕菲林向一个十岁的萨瓦孩子吩咐了几句话,他管这孩子叫安息斯老爹,他是白给他干活的。他讲到这孩子时说:‘我还没见过象这孩子那样又精又傻的;他为我真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什么都明白,就是不明白我是什么也不能给他的。’安息斯租来了一辆漂亮的四轮马车,后面还有一个跟车的仆人。拉帕菲林听到马车声的时候,已经巧妙地把话题引到这位先生的职务上,打听他的工作和待遇。”

“‘您这样满城的跑,给不给您一辆车呢?’‘哦,没有!’他答道。话音刚落,拉帕菲林就和当时正巧在他家的一个朋友一起,把这个他后来称之为循规蹈矩的可怜人送下楼,并坚持要他上了马车,因为正在下着倾盆大雨。拉帕菲林一切都计算好了。他建议让马车送这公务员到他要到的地方去。当这散发布施的人结束对另一家的访问,走出来时,原班人马在门口等着他。跟车的仆人递给他一张铅笔写的条子:‘该马车已由吕斯蒂柯里·德·拉帕菲林伯爵付妥三天租金。能为朝廷慈善事业薄尽绵力,使朝廷恩典得添羽翼,不胜欣慰之至。’”

“现在拉帕菲林称年俸为‘不文明的俸禄’①。有一个举止略嫌轻佻的女人热恋着他。她叫安东尼亚,住在海尔德路,在当地颇引人注目。但是在她认识这位伯爵时,她还没有‘发迹’呢。她不乏过去那个时代的女人的泼辣劲儿,而这种作风在今天是被妇女们嗤为粗野的。这个女人同伯爵过了半个月纯洁无邪的幸福生活之后,为了她自己的‘年俸’,不得不又回到不那么专一的爱情生活去。拉帕菲林发现对方对他不忠,就给安东尼亚夫人写了以下这封使她一举成名的信:

夫人:

您的行为使我既痛苦又惊讶。您以倨傲的态度撕碎了我的心还不满足,竟然无礼到把我的牙刷留下不还;而我的财力又不允许我再添置一把,因为我的产业被课以超过其价值的重税。

别了,美丽而无情无义的朋友!愿我们再相见于更美好的世界里。

夏尔-爱德华。

①此处为双关语:皇家年俸的原文是“listecivile”,civile一字原义为“文明,拉帕菲林”称之为listeincivile,即“不文明”。

“(还是借用圣勃夫的雅俗相间的诙谐诗的笔调来说吧,)这种玩笑肯定已超过了斯泰恩的《多情客游记》①一书中的幽默;倒更接近于斯卡龙②,而没有他的粗俗。我不知道莫里哀兴致好的时候,见到这封信,会不会象他见到西哈诺③最好的作品时那样说:‘这是我的风格!’黎塞留当年给那位在厨房院子里等他的公主写的,也不见得比这更完美:‘我的女王,请留在那里,以便讨厨师的欢心。”夏尔-爱德华的玩笑没那么尖酸刻薄。我不知道罗马和希腊人是否有此机智。也许仔细翻阅柏拉图的著作,可能找到接近之处,但是在严肃的和音乐的方面……“收起这些滥调吧,”侯爵夫人说,“这些话可以印出来,但拿来在我耳边絮聒,可不是我应受的刑罚。”

①斯卡龙(1610—1660),法国市民写实文学作家,以写滑稽叙事诗见长,专写“英雄”出丑的故事以反讽当时贵族沙龙中流行的英雄“史诗”。对莫里哀有较大影响。《多情客游记》为十八世纪英国小说家劳伦斯·斯泰恩(1713—1768)的名着。以日记和书信的形式描写一青年女子的心理,在文学史上作为英国幽默文学的典型。

②写过喜剧、小说及诗歌,并写过科学幻想小说。甚风格特点为粗犷、滑稽和优美相混合。

③西哈诺(1619—1655),法国市民写实文学作家,在当时属自由思想派。

拿当接着说:“现在讲他怎样遇到克洛丁娜的吧。有一天,也就是这帮年轻人游手好闲的那些日子之一,他们就象王政复辟时期的勃龙代①一样,精力充沛,而又让那些骄横的老年人压制得心情抑郁,只想干点坏事,想搞一场大恶作剧,其规模之大所需要的胆略就足以成为干这件事的正当理由。那一天,拉帕菲林拄着文明棍儿,在格拉蒙路和黎塞留路之间的人行道上闲逛。远远看见一个女人,其神态之典雅,服饰之华贵,而又穿戴得这样漫不经心,据他说,一望而知是一位公主,不是宫廷里的,就是歌剧院的公主。但是据他认为,在一八三〇年七月之后,已经没有含糊的余地,这位公主一定是属于歌剧院的。年轻的伯爵就去同她并肩而行,好象是约会好了那样。他固执而又彬彬有礼,执着而不失其优雅地跟着她走,不时投以威风而得体的目光,逼得那女人只好让他陪着走。换了旁人,遇到那样的反应早就心灰意冷了,早就会让她开头的几次躲闪,那冷若冰霜的神情和严厉的语言弄得不知所措了;但是拉帕菲林几句好话一说,任凭多严肃、多坚决,也难以抗拒。这位素昧平生的女人为了摆脱他,就走进了她经常光顾的一家时装店。夏尔-爱德华也跟了进去,坐在那里,还发表意见。他以准备为她付钱的男人的架势给她出主意。这种泰然自若的神情使那女人感到不安,就走了出去。在楼梯上,她向这位纠缠不休的拉帕菲林说:

“‘先生,我现在到我丈夫的一个亲戚家去,是一位姓邦法洛的老太太……’”“)

请稍后,加载中....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阅读模式左右翻页上下翻页
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