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二四年,在歌剧院举办的最后一次舞会①上,有一位年轻人貌美异常,使好几个戴假面跳舞的人惊异不已。这年轻人在过道上和观众休息室中踱来踱去,从那走路的姿态可以看出他在找寻一位由于意外情况留在家中无法脱身的女子。他的步履时而拖沓缓慢,时而急促匆忙。这种步态的奥秘,只有上了年纪的女人和一些整天闲逛、见多识广的人才能揣度出来。在这万头攒动的约会场所,谁也没有多少工夫观察别人,各人有各人热中的事情,什么也不干,必定引人注目。那时髦青年只顾找人,对于自己在人群中引起的哄动竟丝毫没有察觉:戴假面的人们有的发出戏谑的赞美,有的真心诚意地表示惊异,有的尖酸刻薄地插科打诨,有的说出最温存的话语,年轻人对此一律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虽说他的漂亮仪表颇似那些到歌剧院舞会来寻花问柳的人,他们等待着艳遇,就象往常弗拉斯卡蒂②还红火的时候,在轮盘赌台边等待运气一样。而这青年对自己在晚会上的成功却显出布尔乔亚那种成竹在胸的神情。组成整个歌剧院假面舞会的那种三人神秘剧,只有在其中扮演角色的人才知晓,这个年轻人大概就是一出戏的男主角。对于那些为了能对别人说“我见识过”而前来的青年女子,对于外省人,对于没有经验的年轻人和外国人,歌剧院可能是个令人厌倦的宫殿。这黑压压的人群,缓慢而又急促地往来穿梭,上上下下,扭动身躯,转过来,又转过去,只能将他们比作在木头堆上爬行的蚂蚁。这种情形,在上述几种人眼中之不可理解,正如一位不知“总帐”为何的下布列塔尼农民对交易所的不理解。
①当时,歌剧院坐落于皮货商街。舞会的传统可上溯至一七一五年。每年于狂欢节时开始,有时提前半个月开始。社会各阶层均参加,人数众多,常有人乘机搞些恶作剧。大约一八三六年以后才变成假面舞会。一八二四年的最后一次舞会于二月二十八日举行。
②弗拉斯卡蒂赌场坐落在黎塞留街,是巴黎赌客最多的赌场之一。各赌场均于一八三七年底关闭。
在巴黎,除非极个别的情况,男人一般都不化装,因为男人身穿多米诺长外衣①显得十分可笑。在这方面,民族精神倒得到了充分发扬。希望掩饰自己幸福的人无需到此就参加了歌剧院的舞会;纯粹被迫进去的假面人,一进去很快就出来。最好玩的景象便是门口那种拥挤,从舞会开始便是如此:如潮的人群向外逃,与向里拥的人挤成一团。化了装的男人要么是妒火中烧的丈夫——他们前来刺探自己妻子的行为;要么是腰缠万贯的丈夫——他们不希望自己的行为被妻子刺探了去。这两种情形都很可笑。有一个惹人注目②的假面人,身材矮胖,走起路来活象一个木桶在地上滚动。他跟踪着那个年轻人,而年轻人自己并不知晓。歌剧院的任何一位常客都看得出来,那个身着多米诺长外衣的假面人要么是个什么董事,要么是个经纪人,要么是一位银行家,一位公证人,要么是怀疑妻子不忠的一位布尔乔亚。确实,在上流社会中,没有人会紧追着令人丢尽颜面的证据不放。已经有好几个假面人对这个魔鬼般的人物指指点点,拿他打哈哈;也有人斥责他,有几个年轻人对他恣意嘲笑,可是他那宽阔的身躯和他的姿态说明,他对这些无关紧要的表示丝毫不放在眼里。那年轻人走到哪里,他便跟到哪里,恰似一头被追踪的野猪,既不顾耳边呼啸的子弹,也不顾身后狂吠的猎犬,一味向前冲去。虽然乍看上去,快乐和不安都穿上了同样的号衣——著名的威尼斯黑色长袍,虽然在歌剧院的舞会上一切都乱成一团,但是组成巴黎社交界的各个圈子都在这里相聚、相认和相互观察。对于刚刚入门的人,有一些概念非常明确,这本利害冲突的天书,也象一本说不定很有趣的小说那样,可以读懂。在那些常客看来,这个人不会是一个很有钱的人,他身上肯定带着什么约定的暗号,红的,白的,或绿的,表明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