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王政复辟初期,法国一批政治难民移居美洲。后来德卡兹内阁的政策比较带自由主义色彩,难民纷纷回国。

②莫里哀的《女学者》中的克里萨尔是一个平庸老实,带点乡气的男子典型。

③叶卡捷琳娜二世(1729—1796),俄国女皇。

他从来不说高乃依而说“崇高的高乃依”。提到拉辛总是“温厚的拉辛”。至于伏尔泰,噢!伏尔泰“无论写什么体裁都是第二流,机智多于天才,但终究是个天才。”卢梭么,“他多疑、骄傲,终于自己吊死了。”皮隆在布尔乔亚眼中是个大人物,玛蒂法讲些皮隆①的轶事,内容既无聊,口齿也笨拙。他有点儿色迷迷的,一心都在女演员身上;有人还说他学着卡陶老头和有钱的卡缪索的样,养着一个情妇呢。有时,玛蒂法太太看见他要讲什么故事了,赶紧直着嗓子对他嚷:“胖胖,讲话小心点儿!”她很亲密的把丈夫叫做胖胖。这位魁梧奇伟的药材王后使封丹纳小姐连贵族的尊严都顾不得了,一听见她对玛蒂法说:“胖胖,吃冰别这样穷形极相,多难看!”就忍不住抿着嘴笑。

①皮隆(1689—1773),法国十八世纪作家,遗有大宗诗歌及讽刺文学。

要说明上流社会和布尔乔亚的差别在哪儿,比要布尔乔亚消灭这个差别更难。那些女的为了身上的穿戴拘束不堪,可又念念不忘自己穿着新衣服:那副天真的得意样儿说明她们平时太忙,难得有跳舞的机会。至于另外三个妇女,虽则代表三个阶层,可是态度都随随便便,跟平常一样,不象是特意打扮起来的,既不因为穿戴华丽而自鸣得意,也不在乎人家的印象。她们穿好跳舞衣衫,照着镜子轻轻巧巧的收拾一两下就算停当。脸色不过分兴奋,跳舞的风度跟无名的天才在古雕塑上表现的一样潇洒、妩媚。其余的女人恰好相反,身上有着做活的标记,举动姿势都那么俗气,玩也玩得太高兴;眼睛东张西望,毫无顾忌,讲话直着嗓子,不知道跳舞会上的谈话应该低声细语,才有那种微妙的气氛。她们不会摆出一副俨然的正经面孔,在一言半语之间说些俏皮话,也不象有涵养的人那么气度安闲。所以拉布丹太太、于勒太太和封丹纳小姐,存心要来拿花粉商家的跳舞会取乐。在买卖人家的眷属中间,她们三个凭着懒洋洋的姿态,文雅的装束,脸上的表情,显得出人头地,好比歌剧院的主角在蠢俗的跑龙套中间一样凸出。大家瞪着眼打量她们,又诧异又忌妒。罗甘太太、康斯坦斯和赛查丽纳,可以说是生意人和三个贵族太太之间的桥梁。舞会照例有个高潮,大片的灯光,音乐,快乐的心情,跳舞的兴致,使人飘飘然象喝醉了酒一般;大合奏越来越响亮,连人物的雅俗也分不清了。那天的舞会刚要热闹起来,封丹纳小姐预备走了,她正在找父亲一同回家,皮罗托一家三口就急忙赶来,不肯让贵族全部撤退。

傲慢的姑娘对花粉商说:“府上有股特别优雅的香味,真是难得。”

皮罗托被众人捧糊涂了,没有听懂;他女人可是涨红了脸,不知道怎么回答。

卡缪索说:“为了国庆办这样的喜事,也是你的光荣。”

德·拉比亚迪埃先生说:“我很少看到这样有气派的跳舞会。”他在应酬场中说句把假话本来不算希奇。

但是皮罗托听了所有的好话都信以为真。

勒巴太太道:“场面真好看,乐队也妙极了!你可愿意为我们多开几次跳舞会么?”

德马雷太太道:“屋子多美!可是你亲自设计的?”

皮罗托居然扯起谎来,暗示装修的款式都是他的主意。至于赛查丽纳,每次四组舞都有人邀请;她觉得昂赛末·包比诺对她体贴极了。

离开饭桌的时候,昂赛末凑着她耳朵说:“依我的心思,一定请你跳一次四组舞;可是我不能贪图一时快乐,伤害咱们俩的自尊心。”

但赛查丽纳偏要当夜的跳舞会由她跟包比诺两人开场;在她眼里,两腿笔直的男人走路谈不上风度。包比诺听着姑母撺掇,一边跳舞,一边竟大着胆子对这个迷人的姑娘谈起爱情来,不过和胆怯的情人一样,只敢用旁敲侧击的方式。

“我的家业全靠你哪,小姐。”

“怎么靠我呢?”

“只有一个希望能使我挣起家业来。”

“那就希望吧。”

包比诺说:“你这句话包含多少意思,你知道没有?”

赛查丽纳俏皮的笑着说:“我是叫你对家业存着希望呀。”

跳完四组舞,昂赛末使劲抓着戈迪萨尔的胳膊,说道:

“戈迪萨尔!戈迪萨尔!你非成功不可,要不然我就活不了。事业成功才能把赛查丽纳娶过来,她和我说过了。你瞧她多好看!”

戈迪萨尔道:“不错,她打扮得漂亮,并且还有陪嫁;咱们把她浸在油里就是了。”

卢杜阿小姐和克罗塔十分投机,叫皮罗托太太瞧着很伤心,因为她一向要女儿嫁一个巴黎的公证人,而罗甘已经指定克罗塔接他的后任。皮勒罗叔叔和小老头儿莫利讷招呼了一下,坐在书架旁边的靠椅上,瞧着牌桌上的客人,听人家谈话;有时也站在客厅门口张望,看太太们头上插着鲜花,跳起舞来象许多花篮在那里抖动。他的态度完全是一个看破世情的哲人。男客都俗不可耐,只有杜·蒂耶算有了上流社会气派,拉比亚迪埃少爷是个初出道的公子哥儿,几个官方人物和于勒·德马雷也还比较象样。余下的人面孔多少有点滑稽,成为这个跳舞会的特色。其中有一张脸尤其轮廓模糊,象一个共和政府时代的五法郎铜币,但身上的打扮使他显得很特别。读者想必知道,我说的就是那个巴塔沃大院的地头蛇。他穿着在柜子里放得发黄的细布衬衫;还有心卖弄,胸前戴着祖传的镶花边百裥颈围,扣一支似蓝非蓝的宝石别针;下身穿一条黑绸扎脚裤,两条纱锭般的细腿好容易撑住了他的身体。赛查得意扬扬,带着他参观建筑师在二层楼上装修的四个房间。

莫利讷道:“哎!哎!先生,这是你的事儿。不过我的二层楼这样装修过了,将来好租到三千法郎出头呢。”

皮罗托说了句笑话扯开去了,可是也觉得小老头儿的口气把他刺了一针。

莫利讷象放冷箭一般说的将来好租到……那句话,意思是:“这家伙是个败家精,我的二层楼很快就能收回。”

杜·蒂耶首先注意到这位房东在表链上挂着斤把重的小骨董,绿颜色的大氅已经发白,衣领翘成一副怪样子,神气活象一条响尾蛇。再加他脸色发青,眼露凶光,给杜·蒂耶印象更深。银行家便过去招呼这个放债的小头目,打听他为什么这样得意。

莫利讷一只脚站在大客厅里,一只脚站在小客厅里,说道:“先生,这边是格朗维尔伯爵的产业,但一到那边,”他指着大客厅,“我就在自己屋里了,因为那幢屋子是我的。”

莫利讷最喜欢有人听他讲话,看见杜·蒂耶聚精会神听着,高兴极了,马上把自己的身分、习惯,冉德兰先生的蛮横,跟花粉商订的条件,讲了一遍;当然,要是他不通融,皮罗托的跳舞会是开不成的。

杜·蒂耶说:“怎么,赛查先生已经把房租付给你了?这和他向来的习惯完全相反。”

“噢!那是我要求的。我待房客好得很哪!”

杜·蒂耶私下想:“倘若皮罗托老头破产,叫这个小混蛋当破产管理人倒再好没有。那张出口伤人的利嘴很有用处。他准是和多米蒂安一样,在家没事,拿掐死苍蝇做消遣的。”①杜·蒂耶上了牌桌,克拉帕龙听着他的吩咐已经先入局了。

①多米蒂安是纪元一世纪时的罗马皇帝,相传他每天必有一小时以掐死苍蝇为乐。

杜·蒂耶觉得有了灯罩做掩护,那冒充的银行家就不会被人识破。他们俩的态度象素不相识的一样,你再疑心也看不出他们有什么勾结。戈迪萨尔知道克拉帕龙的来历,只是不敢上前相认;那位有钱的掮客摆着暴发户面孔,好不威严的把戈迪萨尔冷冷瞪了一眼,分明是不愿意他过来招呼。

清早五点左右,跳舞会象一个明亮的花炮一般熄下来了。

摆在圣奥诺雷街上的一百多辆马车,只剩下四十辆光景。大家跳着布朗热舞,过后又是沙龙舞、英国加洛普舞。杜·蒂耶、罗甘、卡陶的儿子、格朗维尔伯爵、于勒·德马雷,一块儿玩布约特。杜·蒂耶赢了三千法郎。东方发白,烛光黯淡了,打牌的客人过来看最后一次的四组舞。布尔乔亚的寻欢作乐照例要闹哄一阵收场。大人物走了。余下的都跳舞跳得兴高采烈,屋子里暖烘烘的,不管多么和顺的饮料总有些酒精在内,使老太太们僵硬的筋骨也松动起来,加入四组舞放肆一下。男人们疯疯癫癫,烫的头发全走了样,掉下来挂在脸上,一副滑稽样儿叫人看了好笑。年轻的妇女做出轻狂的样子,头上的鲜花掉了不少。屋子里笑声不绝,仿佛专管诙谑的莫摩斯神到了世界上,给布尔乔亚来一套插科打诨的节目。人人想到第二天又得受工作束缚,便赶紧说笑打趣,玩个痛快。玛蒂法戴着女人帽子跳舞;赛莱斯坦一味的寻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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