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查和包比诺都把眼睛睁得那么大,叫人看了好笑。
皮罗托叫道:“一共有九样东西。怎么!头发里头还有油跟金属?要不是先生您,我所敬重的人告诉我,我才不信呢。多奇怪!……沃克兰先生,上帝真伟大!”
大化学家接着说:“头发从一个小囊里长出来,那个器官象一只两头开口的袋子:一头接神经和血管,另外一头长出头发。我有些同道,象勃兰维尔先生,认为头发是一部分已经死了的物质,从那个含有髓状物的囊里排泄出来的。”
包比诺叫道:“那不象人身上流出来的汗,挂成面条那样吗?”
花粉商轻轻踢了踢包比诺的脚跟。沃克兰听着包比诺的譬喻微微一笑。
赛查把眼睛望着包比诺,对沃克兰道:“这孩子倒还乖巧是不是?但是先生,既然头发长出来就是死的,自然不能叫它活过来,那我们就完啦。仿单上的一套全是胡说;您不知道一般人多古怪,就不能告诉他们……”
包比诺还想逗沃克兰笑一下,接口道:“不能告诉他们,说他们头上有个垃圾堆……”
化学家顺口把笑话接下去,道:“……头发的拉雪兹神甫公墓①。”
①拉雪兹神甫公墓是巴黎最大的公墓。
皮罗托叫道:“那么我买的榛子怎办呢?”他为了生意上的损失着急起来了。“那么为什么人家要卖……”
沃克兰微笑道:“你别慌。我知道你要找一个不让头发脱落或者发白的秘方。根据我的研究,我的意见是这样的……”
包比诺竖起耳朵,象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
“……头发这种物质,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我认为它的褪色是由于色素的停止分泌;所以寒带地方,长毛的动物到冬天颜色会变淡或者发白。”
皮罗托叫道:“包比诺,听见没有?”
沃克兰又道:“头发的变质,显然是由于周围的温度突然起了变化……”
皮罗托嚷道:“周围的,包比诺,……记住这个词儿,记住!”
“对啦,”沃克兰说,“不是由于冷热的交替,便是由于效果相同的内部现象。说不定偏头痛和一切头痛毛病把含有生殖力的液体给吸收了,消耗了,或者使液体流到别的地方去了。身体内部是医生的事。外部就得你们的化妆品来补救。”
皮罗托道:“啊!先生,您这么一说,我透过气来了。我打算卖榛子油,因为想到古人头发上是用油的。古人到底是古人,我赞成布瓦洛的意见。要不然,为什么运动员身上要涂油呢?……”
沃克兰不听皮罗托的话,往下说:“不一定榛子油,橄榄油也一样。无论哪种油都能保护球根,不让在它内部起作用的物质——我们在化学上说起来是在分解中的物质,——受到损害。也许你想得对:迪皮特伦①告诉我,榛子油有刺激作用。将来我要研究各种油的分别,椈实油,菜油,橄榄油,核桃油等等。”
①纪尧姆·迪皮特伦男爵(1777—1835),王室外科医师。
皮罗托很得意的说道:“那么我的想法是不错了,我竟会跟一个大人物的意见相同。这样看来,望加锡油一定能打倒了!先生,望加锡是价钱卖得很贵的一种生发油。”
沃克兰说:“亲爱的皮罗托先生,望加锡地方从来也没出口一两油到欧洲来,所谓的望加锡油,对头发毫无作用。马来女人出了金子一样的价钱去买它,因为它能保存头发,却不知鲸鱼的油功效跟望加锡油一样。天下没有一种力量,不管是化学的还是上帝的力量……”
“噢!上帝的……那可不能这么说,沃克兰先生。”
“可是,亲爱的先生,上帝的第一条规律就是跟他自己不发生矛盾:有了矛盾就不能产生力量……”
“啊!要是这么说……”
“所以天下没有一种力量能够叫秃顶长出头发来,也不能把红头发白头发染色而不出毛病。不过你宣传用油的好处是不错的,不是扯谎;我认为用了油可以保存头发。”
“您想王家科学院肯出面审定么?……”
沃克兰道:“噢!这又不是什么新发明。而且那些江湖派滥用科学院的招牌,你就是抬出科学院来也没有什么好处。凭良心,我不能说榛子油是什么灵丹妙药。”
皮罗托问:“用什么方法提炼最好呢?用水煮还是用机器压?”
“放在两块滚热的板中间压,出油比较多;用冷的板压,质地比较好。”沃克兰还好心告诉他:“油要搽在头皮上,擦头发是没用的。”
“包比诺,记住这一点,”皮罗托兴奋得脸上升火。他又对沃克兰道:“先生,这年轻人一定会把今天看做他一生最幸运的日子。他没见到您,已经认得您,敬重您了。啊!我家里人常常提起您。老挂在心上的人,嘴上就会说出他的名字来。我跟老婆,女儿,天天在为您祈祷。对恩人就应该这样。”
“你把小事情看得太重了,”沃克兰听着花粉商一大堆感谢的话,很不自在。
皮罗托叫道:“噢!噢!您一点儿礼物都不肯受我的,总不能拦着我们,不让我们敬您吧?您象太阳一般大放光明,受到恩惠的人竟没法回敬。”
化学家微笑着站起身来;花粉商和包比诺也跟着站起。
“昂赛末,你把这间书房多瞧上几眼吧。先生,您允许吗?您时间宝贵,也许他不会再来了。”
沃克兰问皮罗托:“你的买卖顺利吗?归根结底,咱们俩都是做买卖的……”
“还不错,先生,”皮罗托说着,往饭厅那边退出去,沃克兰在后面相送。皮罗托接着说:“可是要把这个科马热讷油精推销出去,需要很大的本钱……”
“科马热讷油精这几个字有点刺耳,还不如叫皮罗托香油。要是不愿意用自己的姓名,另外起个名字也行……噢,这不是德累斯顿的圣母像吗?……皮罗托先生,你要叫咱们闹得不欢而散了。”
皮罗托抓着化学家的手,说道:“沃克兰先生,这东西又不值什么,不过我存心要找到它,表示我一点儿意思。我托人把全个德国都寻遍了,才觅来一幅中国纸的初印本。我知道您想要,只是事情忙,没空去找;我替您做了一次掮客。我请您接受的不是一幅粗糙的版画,而是我的一番殷勤,一番心血,表示我的诚意。我巴不得您访求的东西要我到悬崖峭壁之下去取来,送到您面前。所以请您收下吧。我们太容易叫人忘记了;让我跟我的老婆、女儿,还有将来的女婿,永远留在先生心目中;但愿先生看到这幅圣母像的时候会记起来,还有些老实人在想着您呢。”
“那么我收下了。”
沃克兰语气恳切,包比诺和皮罗托都感动得抹了抹眼睛。
“您能不能再赏个脸?”花粉商问。
“什么事啊?”
“我约几个朋友……”
他提起脚跟,但态度还是很谦虚。
“……庆祝我们的领土解放,同时庆祝我获得荣誉勋位勋章。”
沃克兰诧异地叫了一声:“啊!”
“王上给我恩典,赏我勋章,或许是因为我当过商务裁判,并且共和四年正月十三那天,我在圣罗克教堂的石级上替波旁家打过仗,被拿破仑打伤了……二十天以后的星期日,内人要开个跳舞会,请您光临。那天还要请先生赏脸来吃饭。那我就好比得了两次勋章。事先我会把请帖送过来的。”
沃克兰道:“好吧。”
花粉商到了街上,叫道:“我快活得心要跳出来了。他居然答应到我家里来!他说的关于头发的话,我真怕记不住;包比诺,你都记得么?”
“记得,先生;再过二十年也忘不了。”
皮罗托说道:“这个大人物眼光多厉害!多深刻!他一点不含糊,一下子就猜到我们的心事,给了我们打倒望加锡油的办法。啊!原来没有一样东西能够叫头发生长,望加锡完全是扯谎!包比诺,咱们发财是稳的了。明儿早上七点就得上工场,等榛子送到,咱们就动手炼油。沃克兰先生说什么油都一样,这话给外人听见,咱们不就完了么?要不加点儿榛子和香料,凭什么理由把四两油卖到三、四个法郎呢?”
包比诺说:“先生,你要受勋了;这是很大的光荣,对于……”
“对于商界,是不是,孩子?”
皮罗托发财有了把握,不由得脸上很得意;伙计们也注意到了,互相递着眼色。他们看着老板和出纳穿扮齐整,坐着马车出去,已经想入非非的编了许多故事。赛查和昂赛末两人心照不宣的眼风表示彼此都很满意,包比诺还满怀希望的对赛查丽纳瞅了两回,可见铺子里的确发生了大事情,伙计们猜得不错。在那种忙乱而闭塞的生活中间,只要一点儿小事就会引起大家兴趣,好比犯人特别留意监狱里的动静。赛查摆着一副俨然的神气,太太却带着将信将疑的表情,这就说明他们又要办什么新事业了。要不然,赛查太太一定会心满意足,因为当天的收入出乎意料的到了六千法郎,有些客户来付了几笔过期的账;而她平时看到门市生意好就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