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男爵将信递给这个人。他情不自禁地朝费拉居斯接待他的房间打量一眼。他觉得这间屋子虽然陈设简单,却布置得十分得体。壁炉中炉火熊熊。炉旁,一张桌子。桌上的饭菜,比起这个人表面看上去的地位和平平常常的住房来,丰盛得多。最后,他看见第二间屋子里有一张椭圆形沙发,上面放着一堆黄金。里面传出声音,听起来,只能是女子哭泣的声音。

“这张纸是我的,谢谢您!”陌生人说道,转过身去。那样子是要让男爵明白,他马上要下逐客令了。

奥古斯特太好奇了,他只顾打量房间,竟然没有注意到别人也在竭力打量他,也没有注意到陌生人凶狠的目光恨不得把他吞掉。如果他遇到了这蛇怪般的眼神,说不定会稍许意识到自己处境的危险。狂热的心情使他无暇顾及自己。奥古斯特施礼告别,下楼回家,竭力要弄明白伊达、费拉居斯和于勒夫人三者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他百思不得其解,那情形,与拿各种不规则木块作搭拼图案游戏而找不到答案,颇为类似。然而可以肯定的是:于勒夫人看见了他;于勒夫人到那里去;于勒夫人在他面前瞪眼撒谎。摩冷古打算第二天去拜访她,她无法拒绝与他见面。他已经成了她的同谋,已经插手在这个暧昧的事件中。他要摆出至高无上的君主姿态,命令于勒夫人将她的全部秘密如实招来。

那时节,正值巴黎大兴土木。如果说巴黎是个魔怪,这定是个患怪癖顽症的魔怪。它醉心于千变万化的花样:一会儿,到处修建,犹如一位喜欢泥瓦刀的大老爷;然后,又扔下瓦刀,变成了军人,从头到脚着国民自卫军军装,口衔雪茄,大肆操练;猛然,又放弃了军事演习,扔掉雪茄。后来,又心情抑郁,遭到破产,将全部家具什物拍卖于沙特莱广场,向法院递交资产负债清单。然而,几天后,财务问题解决了,又大肆庆祝,跳起舞来。某一天,大把大把地、大口大口地吃着麦芽糖。昨天,买韦南纸①;今天,这魔怪牙疼,在城墙各处施上解毒镇痛剂;明天,又要大买舒胸祛痰药膏②。总之,每月,每季,每年,甚至每天,都有怪毛病。

①这是一八三〇年左右特别时兴的一种薄而稍带蓝色的信纸。

②这里指巴黎当时各处张贴的医药广告。

那时节,人人修建,个个拆毁,不知搅些什么名堂。没有几条街看不见脚手架。长长的木杆,横档上平搭着木板,一层一层固定在墙洞里。本来就搭得不大结实,泥瓦匠上上下下更不断摇晃,但有粗绳加以捆绑,架上洒满灰浆,一片雪白,虽有木板墙加以遮挡,也不大保得住不受车马碰撞。建筑工程未完成以前,脚手架就是高大建筑必不可少的围墙。高耸的桅杆,梯子,大绳和泥瓦匠的呼喊声,颇有些航海的味道。

距摩冷古公馆十步开外的地方,已经耸立着一座这类转瞬即逝的高大建筑。在这脚手架后面,正用大块石头修建一所住宅。第二天,德·摩冷古男爵坐着有篷的双轮轻便马车去于勒夫人家,经过脚手架附近时,一块两平方尺的大石头,本来已经运到木杆顶上,这时绳子脱开,旋转着飞滚下来,落到仆人身上,当场将他砸死在马车后面。一声凄厉的叫喊使脚手架和泥瓦工为之颤抖,原来是其中一人,似乎巨石擦身而过,他勉强抓住了长杆,生命危险。人群立刻聚拢来,所有的泥瓦工都下了地,叫喊,咒骂,说是德·摩冷古先生的马车引起了他们的吊车摇动。再向前二指,军官的脑袋就要被石头砍掉。仆从已死,马车砸得粉碎。这在本区内是大事一桩,报纸上也予以报道。德·摩冷古先生确信自己什么都没碰,提出申诉。法院介入,进行调查,证实当时有一男孩手执板条放哨警卫,曾大声呼叫,让行人躲开。事情到此就算完结。德·摩冷古先生,仆人丧命,自己受惊,卧床数日。马车后部破碎时,他也受了挫伤。惊吓使神经受到刺激,他又发起烧来。他自然没去成于勒夫人家。

这桩事发生十天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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