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蒙小姐的婚姻问题,莫名其妙的风云变幻持续了一个月之久。人们分成两派:怀疑派和信仰派。怀疑派总是否认这桩婚事,信仰派总是肯定这桩婚事。过了半个月,怀疑派遭到惨败:杜·布斯基耶的房子以四万三千法郎的价钱卖给了德·特雷维尔先生。这位先生在阿朗松只想有一所非常简朴的房子就行了,因为以后赛布洛夫公主谢世时,他还要住到巴黎去。他打算一面将自己的土地恢复旧观,一面心平气和地等待着这份遗产。看来这是十拿九稳的。怀疑派并不就此甘心叫人压倒。他们声称,不管杜·布斯基耶是否结婚,他反正做了一桩好买卖,他的房子当初买的时候只花了两万七千法郎。怀疑派这一不容置辩的见解,把信仰派给打倒了。

怀疑派还说,科尔蒙小姐的公证人舒瓦内尔,到现在还没听到谈论婚约的头一个字。信仰派仍然坚信不疑,到了第二十天头上,他们取得了战胜怀疑派的重大胜利:自由党的公证人勒普雷索瓦先生,来到科尔蒙小姐家中,签了婚约。公证人是勒普雷索瓦而不是舒瓦内尔,这是科尔蒙小姐为丈夫作出的第一次牺牲,以后还要作出许多牺牲。这是因为杜·布斯基耶恨透了舒瓦内尔。他认为阿尔芒德小姐第一次拒绝他,是舒瓦内尔搞的鬼;而且他认为,阿尔芒德小姐拒绝他的求婚,又决定了科尔蒙小姐第一次拒绝他的求婚。执政府时期的老运动员在心灵高尚的老姑娘面前装得那么象,她认为以前将商人的高尚灵魂看错了,以致愿意弥补自己的过失:为了爱情,她牺牲了公证人!不过,她还是将婚约的事告诉了舒瓦内尔。舒瓦内尔本是个值得普卢塔克①为他作传的人,他写了书面材料,扞卫了科尔蒙小姐的利益。只是由于这一情况,婚事才拖了下来。科尔蒙小姐收到好几封匿名信。使她大为惊异的是,她从信中得知,苏珊是跟她自己一样的处女,那个戴假顶发的引诱少女的坏蛋,从来与这种风流韵事没有丝毫关系。科尔蒙小姐很讨厌匿名信这类玩意。不过她还是给苏珊写了信,目的是阐明妇女协会的宗旨。苏珊肯定也已得知杜·布斯基耶将要结婚的消息,在回信中承认了自己玩的花招,给协会寄回了一千法郎,同时对杜·布斯基耶大肆诋毁。科尔蒙小姐召集妇女协会成员,举行了一次特别会议。

①普卢塔克(约46—120),罗马帝国时期的希腊传记作家,柏拉图派哲学家。他的《希腊罗马名人传》囊括了从神话时期到作者生活时代几乎所有的希腊罗马名人。

会议作出决议,决定此后协会办公室不再救济将要落到某人头上的灾难,而只救济已经落到某人头上的灾难。这些名堂成为风言风语的中心话题,在全城有滋有味地传播开去。尽管如此,教堂和市政府门前仍然贴出了结婚预告。大概阿塔纳兹也为他们准备了结婚证书。出于不要有伤风化和一般安全的考虑,未婚妻到普雷博戴去住。杜·布斯基耶每天携带十分难看但又很奢华的花束,早去晚归,回城吃晚饭。最后,据怀疑派说,六月里多雨而又天色阴沉的一天,中午时分,当着阿朗松全城人的面,科尔蒙小姐与杜·布斯基耶先生的婚礼在阿朗松教区举行。新郎新娘从家到市政府,从市政府到教堂,坐的是一辆敞篷四轮马车。对于阿朗松来说,这已经算是非常富丽堂皇了。这辆马车是杜·布斯基耶悄悄从巴黎弄来的。丢掉了原来那辆破马车,在阿朗松全城人看来,简直是一大灾难。塞镇门的鞍具商大嚷大叫,因为每年修理马车给他带来的五十法郎收入,这回就算丢了。阿朗松的人满怀恐惧地看到,科尔蒙家已将奢侈豪华引进了这个城市。每个人都担心食品会涨价,房租会提高,巴黎的家具会入侵。有的人好奇心特别强,愿意给雅克兰十来个苏,以便就近仔细瞧瞧这辆给当地经济造成损害的敞篷四轮马车。从诺曼底买来的两匹马也把人吓得要死。

“我们要是也买这样的马,”杜·隆斯雷商号的人说,“再也别想给这些马找到买主。”

虽然这种看法很愚蠢,但是从妨碍当地囤积外来金钱这个意义上来说,还显得颇为深思远虑。在外省看来,各地的财富主要不是表现在金钱的积极周转上,而是静止不动的积存。最后,老姑娘那个致命的预言也实现了:珀涅罗珀在小姐结婚四十天以前得了胸膜炎,怎么也治不好,死掉了。还有,格朗松太太,玛丽埃特,杜·库德赖夫人,杜·隆斯雷夫人,全城的人都注意到,举行婚礼那天,杜·布斯基耶夫人走进教堂时,先迈的是左脚!①“左”这个字眼当时已经具有政治意义,所以这就更加是个凶兆。还有,负责念誓词的教士出于偶然,一翻书便翻到了“Deprofundis”②的地方。这桩婚事从头到尾就这样一直伴随着种种注定倒霉、掀起风暴、令人震惊的情况,所以没有一个人说是吉兆。一切事情都越来越糟:根本没有举行婚礼仪式,因为新婚夫妇立刻动身到普雷博戴去了。大家都想,看来巴黎的习惯要压倒外省的习俗了。当天晚上,阿朗松人对于这种种滑稽可笑的事大加评论。在外省,婚礼总要大肆饮宴,小圈子的人也认为他们应该得到这种享受。现在竟然如此,指望能大吃大喝一顿的人于是都义愤填膺。玛丽埃特和雅克兰的婚礼③倒举行得十分欢快,惟有他们俩与那些不吉利的预言大唱反调。

①法国人迷信,认为先迈左脚不吉利。

②拉丁文:哀悼经。

③玛丽埃特显然为若塞特之误。

杜·布斯基耶打算把他卖房子得到的收益用来修葺科尔蒙公馆,并使这幢房屋现代化。他决定在普雷博戴过上半年,将德·斯蓬德舅舅也带到普雷博戴去了。这个消息传出去,使这座城市的人大为惊恐,每个人都预感到,杜·布斯基耶即将把这个地方带到追求舒适的邪路上去。一天早晨,杜·布斯基耶坐着一辆轻便双轮马车①从普雷博戴来到瓦诺布勒监督施工,车上又套了一匹新买的马,他身旁坐的是穿着仆人号衣的勒内。城里的人见了,恐惧情绪更加增长。他管理财产的第一次行动,便是将他妻子的全部积蓄以公债形式存入国库,当时公债利息是六厘七五。有一年工夫,他一直在交易所中做多头。结果这段时间里,他的个人财富达到了几乎和他妻子的财富等量齐观的地步。可是,与这桩婚事相关联,出了一件祸事,使这桩婚事显得更不吉利,使那些凶兆以及这些扰乱人心的革新都相形见绌。他们举行婚礼的当天晚上,阿塔纳兹家里,女仆人上餐后果点时,在客厅里给阿塔纳兹母子用细树枝生了一点火。这种火他们称之为régalades②。晚饭以后,阿塔纳兹和他母亲坐在火边。

“好,既然现在没有科尔蒙小姐了③,今天晚上我们到杜·隆斯雷院长家去吧!”格朗松太太说道,“天哪!管她叫杜·布斯基耶夫人,我永远也不会习惯的。这个姓,我叫起来好别扭。”

①这是一种供两人乘坐的轻便马车。

②当地方言,意为旺火。

③西俗女子结婚后便改姓夫姓。科尔蒙小姐一结婚,便成了杜·布斯基耶夫人。因有此语。

阿塔纳兹神情抑郁地、很不自然地望了母亲一眼,他再也笑不出来。他产生了一个天真的念头。这个念头能抚慰他的创伤,却医治不好他的创伤。他似乎愿意顺着这个念头走下去。

“妈妈!”他叫道,声音是那样温柔。他放弃这个称呼已经好几年了。今天他又恢复了这个称呼,叫的时候用的也是孩提时的声音。“我亲爱的妈妈,咱们先别出去吧!坐在这火跟前,多舒服!”

这是一个忍受着致命痛苦的人发出的最后祈求。母亲听到了,但是并没有理解。

“那就再待一会吧,孩子!”她说道,“与其玩波士顿,我还可能输钱,我当然更愿意跟你聊天,听听你的计划。”

“你今天晚上很好看,我爱看你。再说,我心里思绪万千,跟这个可怜的小客厅融合在一起了。我们在这儿受了多少苦啊!”

“我们今后还要受苦,我可怜的阿塔纳兹,要一直到你的着作发表,你成了名,才算结束。我呢,倒是受穷受惯了;可是你,我的宝贝,眼看着你的青春年华逝去,毫无快乐;你的生活里只有工作,一个母亲想到这些是很难过的。这些事晚上折磨着我,早晨把我惊醒。上帝呀!上帝,我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啊?因为什么罪过你这样惩罚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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