②德塞(1768—1800),大革命时期统率莱茵军,随同波拿巴远征埃及。一八〇〇年扭转了马朗戈战役败局并战死疆场。

③此段故事参见《一桩神秘案件》。——作者原注。

④梅拉斯将将军(1730—1806)在马朗戈战役中统率奥军。

杜·布斯基耶对凯勒曼和德塞大加诅咒,但是他不敢诅咒第一执政官,因为这位执政欠他数百万法郎。本来有几百万好赚,这下子倒破了产,这一急剧变化可叫这个粮食军火商失去了思考能力,一连数日痴痴呆呆。他生活放荡无度,身体早已垮下来,这一晴天霹雳更使他无力还手。但是对于国家债券清算结果,他还抱着某些希望。尽管他给拿破仑送过许多礼品,打算贿赂第一执政,拿破仑对这些将宝押在他战场失利上面的粮食军火商仍然极为痛恨。被人戏称为“关上钱箧子”的德·费尔蒙先生①清算的结果,叫他一个钱也没有剩下。这个粮食军火商生活糜烂,又与巴拉斯和贝纳多特勾勾搭搭,比起他在交易所做空头来,这两点更使第一执政不悦。第一执政将他的名字从收取国库银钱者的名单上一笔划掉。靠着剩余的一点钱,他叫人把他送到阿朗松。从往日的豪富中,杜·布斯基耶只保留下来记在国库账簿上的一千二百法郎终身年金。这是他从前一时心血来潮存储在国库的,现在倒使他免于一贫如洗了。他的债权人不知道清算的结果,只给他留下一千法郎长期公债②。全靠收回债款和拍卖杜·布斯基耶拥有的鲍赛昂公馆,才将债务全部还清。就这样,这个投机商差一点要宣布破产,最后总算保全了自己的名字。在阿朗松这个城市,保王党暗中占统治地位。一个让第一执政给搞垮的人,前面又有与过去几届政府要人过往甚密因而声名显赫这段历史,加上他过的那种生活,他那转瞬即逝的王国,都激起阿朗松人的极大兴趣。杜·布斯基耶恨透了波拿巴,他讲些有关第一执政官的琐事,约瑟芬③的放荡生活以及十年革命期间的秘闻等等,大受欢迎。这时他已经四十多岁,却以三十六岁的单身汉身分露面,中等身材,象一个商人那样肥肥胖胖,露出举止轻浮的诉讼代理人一般的腿肚子。

①这是一个文字游戏,费尔蒙(Fermon)与“关上”(fermons)谐音。德·费尔蒙自一七九七年起任财务专员,后一直忠于拿破仑。

②这是只付息不还本的公债。

③约瑟芬(1763—1814),原博阿奈子爵之遗孀,一七九六年与波拿巴结婚,是拿破仑的第一个妻子,一八〇四至一八〇九年间成为法国皇后。

他的容貌特征明显,鼻子扁平,鼻孔内多毛;黑眼珠,眉浓重,眉宇间透出精明的目光,与德·塔莱朗先生的目光颇为相似,只是有些无神。他还保留着共和党人的两撇小胡子,棕黄头发留得很长。他的手,每个手指节上都长一小撮毛,青筋突起,证明肌肉很丰满。最后,他还有法尔奈斯宫赫丘利雕像那样的胸脯和能够扛起实物地租的肩膀。如今只有在托尔托尼咖啡馆①才能见到这类肩膀了。他这种男性,生命力旺盛,用过去时代的风流标准来看,杜·布斯基耶大概会被当成一个地地道道的“支付余款的人”。用这句上一世纪流行的话来形容他,非常精彩,可惜今天人们都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了。象德·瓦卢瓦骑士一样,在杜·布斯基耶身上也可见到与人的整个面貌形成鲜明对照的表征。这位前商人的嗓门与他的筋骨很不相称,这倒不是说他的嗓音很细,象两脚海豹口中有时发出的那样;恰恰相反,他是压低了的大嗓门。恐怕只能将这种嗓音比作锯子锯一块浸湿了的糟木头发出的声音,人们还可以产生一点印象。一言以蔽之,是精疲力尽的投机商的嗓音。

①托尔托尼咖啡馆为十八世纪时那不勒斯人维劳尼所建,位于泰布街和意大利人大街相交的街角上。帝政时期,特别是复辟时期,托尔托尼是巴黎最豪华的咖啡馆。

很长一段时间内,杜·布斯基耶都保持着他声名显赫的时代时兴的服装:翻口长靴,白色丝袜,桂皮色灯芯绒短绣花裤,罗伯斯比尔式的背心和蓝上衣。虽然第一执政官对他的仇恨使他在外省保王党权威人士那里取得了资格,构成阿朗松圣日耳曼区的七、八户人家却根本没有接待过他,而德·瓦卢瓦先生倒是出入这些人家的。杜·布斯基耶一开始曾试图娶阿尔芒德小姐为妻。这位小姐是城中最受敬重的一位贵族的胞妹,杜·布斯基耶打算从她那里大捞一把以利于自己未来的大业,因为他一直渴望着来个精彩的卷土重来。结果他遭到了拒绝。阿朗松有十几家富户,从前是他们造就了阿朗松城市这个点。他们拥有草场和牛群,经营大宗布匹生意。这些人家倒接待他,也算补偿了他的损失。他以此自慰,而且说不定在这些人家里遇到什么偶然机会,会给他提供一个合适的意中人。老光棍确实将自己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一桩美满婚姻这个前景上了,他的各种本领似乎也预示着他会结上一段美满姻缘。他在理财上确有某种精明之处,许多人都从中得到了好处。他象一个破产了的赌徒指点新手一样,指点别人进行投机,为这些生意出谋划策,采用什么办法,可能性如何,具体做法怎样,干得很高明。大家都认为他是一个精明强干的管理人员,常常考虑任命他为阿朗松市长。但是,他在共和国政府内搞投机,人们仍然记忆犹新,这对他为害不浅,省政府那里从来就通不过。各届政府相继更迭,甚至“百日”时期的政府,都拒绝任命他为阿朗松市市长。这个职位他垂涎已久,如果他已经得到了这个职位,说不定早已和他终于看中的哪一位老姑娘结成了良缘。他对帝国政府的憎恶首先将他投入保王党阵营之中。虽然在那里受尽侮辱,他还是留下来了。待到波旁王朝第一次复辟,省政府仍然采取摈弃他的态度时,这次拒绝又使他对波旁王朝产生了深仇暗恨,因为他实际上仍然公开地忠于自己原来的政见。于是他成了阿朗松自由党的领袖,表面上看不出来的领导选举的人,以其暗中策划及阴谋活动,大大加害于复辟王朝。正象每一个凭自己头脑过活的人一样,杜·布斯基耶的仇恨情感,显露出小溪般的平静。这小溪表面上水流不大,实际上永不干涸。他的仇恨象黑人一样,那么平静,那么耐心,连敌人也受了骗。他的复仇酝酿了十五年之久,从未有过哪一次胜利使他得到满足,甚至一八三〇年七月那些日子的胜利①也未能满足他复仇的欲望。

①见本卷第287页注①。

德·瓦卢瓦骑士将苏珊支到杜·布斯基耶家里去,并非无意。他们两人,一个是自由党,一个是保王党。虽然在全城人面前双方都很巧妙地将他们共同的希望隐藏起来,实际上他们早已相互猜透对方的心思。原来这两个老光棍是情敌。他们每个人都制定了娶科尔蒙小姐的计划,刚才德·瓦卢瓦先生也向苏珊谈到了这位小姐。这两个人都打定了主意,却藏而不露,显出毫不在乎的样子,实际上都在等待着时机到来,某种偶然会将这位老小姐送到他们手上。他们两人生动地体现了不同的体制,这在他们之间便产生了很大的距离。即使没有这种距离,他们之间的竞争也会使他们成为两个仇敌。

时代给穿越时代的人打上深深的烙印。这两个人物以他们容貌、言谈、思想和装束所点染的历史色调完全不同,证明了这句格言确是真理。一个,粗鲁,精力充沛,动作很大而不连贯,话语短促而生硬,讲话语气令人难以忍受,深色头发,黑眼珠,表面上令人畏惧,实际上却象任何暴动一样软弱无力。这个人正好代表着共和国。另一个,温文尔雅,彬彬有礼,风度翩翩,衣饰讲究,通过缓慢而有效的外交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坚持高雅的趣味,这个人是老式阿谀奉承和谄媚的活生生形象。这两个敌手几乎每天晚上在同一地段上相遇。从骑士一方来说,争战是彬彬有礼、和和气气的;杜·布斯基耶一方,虽然保持着交际场合所必须的礼节,因为他也不想叫人当场赶走,却不那么讲究形式。只有他们两人自己心照不宣。外省人对于小小的利害关系观察得十分细致,因为他们就生活在这些利害关系的中心,但是没有一个人料到这两个人之间的竞争。德·瓦卢瓦骑士先生在人家餐桌上座位在上首,他从来也没有向科尔蒙小姐求过婚。杜·布斯基耶想登上当地最高贵族的家门而不可得,也加入到食客的行列中去,却遭到拒绝。骑士还设想了许多可能性,以便给他的对手以雅尔纳的一击①。这一击要用精心准备的淬火的利刃深深地砍进去,苏珊便是这样的一着。骑士早已往杜·布斯基耶的河水里扔过探测锤了。诸位可以看到,他的哪一项推测都确切无误。

①雅尔纳男爵在亨利二世和宫中人等面前与人决斗,眼看败北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中对方腿弯而取胜。“雅尔纳的一击”意谓决定性的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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