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卧房去吧!”记者对自己的情妇说道,“我一会儿就把他打发走。这是我的一位挚友。再说也应该向他坦白我的新生活方式。”

“哎哟!哎呀!两份餐具,还有一顶蓝丝绒帽子!”那家伙大喊大叫道,“我走了……这就叫结婚,向旧生活告别。一搬家就发财,你说是不是?”

“我还能结婚吗?”卢斯托问道。

“怎么?你现在不再想结婚了?”毕西沃大嚷大叫。

“不!”

“不!啊!你怎么啦,你真的要干蠢事么?怎么!……老天保佑,你好不容易找到了两万法郎的年收入,一所公馆,属于大资产阶级头等家庭的女子,总而言之,是伦巴第街的女子,你竟然……!”

“好了,好了,别说了,毕西沃,全完了,滚你的吧!”

“你叫我滚!咱们有交情,我要倚仗这个提点无理要求。

到底出了什么事?”

“出了这个桑塞尔女人的事。她已身怀有孕,我们后半辈子就要生活在一起,幸福地生活……这件事反正你明天也要知道,所以今天告诉你也是一样。”

“这真象阿尔纳勒①说的那样,多少炉筒子掉在我头上!可是,若是这个女人真的因为你本人而爱你,那么,她从哪儿来,还会回哪儿去。一个外省女人,能在巴黎呆长吗?她要叫你的自尊心处处受伤。一个外省女人什么样,你难道忘了吗?而且她那幸福也要和不幸一样叫人烦闷,巴黎女人极尽发明创造妩媚之能事,她则要发挥更大的才能去避免有风度。卢斯托,你听着:爱情使你忘记了我们生活在什么时代,这我可以想象。可我是你的朋友,我眼睛上没有蒙上神话的黑布……好啦,琢磨琢磨你的处境吧!你在文学界混了十五年,你已经不年轻,你已经踩着你的靴筒走,因为你已经走过许多路!……是的,我的老兄,你这么干简直和巴黎的淘气孩子一样,他们为了遮掩自己袜子上的洞,把袜子掉个个儿,你则把腿肚子搁到鞋跟上!……总而言之,你这玩笑已经过时。你那句话比秘方还要人人皆知……”

“我要象摄政王对杜布瓦红衣大主教那样对你说:踢我这么多脚,可以了!②”卢斯托低声喊起来。

①艾蒂安·阿尔纳勒,著名的滑稽演员。

②这是关于摄政王首相与这个奇怪的红衣大主教之轶事之一:一日摄政王化装成杜布瓦的仆人与杜布瓦一起去寻花问柳。杜布瓦利用这种关系,挥起手杖打了摄政王一棍。

“噢,上了岁数的年轻人,”毕西沃回答道,“你在伤处感到了手术师的钳子,你精疲力尽了,是不是?那么,在你火热的青春时期,为贫穷所迫,你挣到了什么?你不是拿头等稿酬的,你自己连一千法郎也没有。你的处境用数字表示就是这样。你现在精力已不如从前,你能靠你的笔支持一个家庭,而你的妻子,如果她当正经人,就连一个轻浮女人的那点钱也没有,从男人保存金钱的僻静地方,连一张一千法郎的票子都取不出来!你这是陷入极其悲惨的境遇了……这还只是金钱一面。咱们再看看政治方面好么?咱们处在从根本上来说是资产阶级的时代。这个时代,声誉,品德,精神,才能,知识,总而言之,天才就在于能付清债款,不欠任何人一文钱,小生意兴隆。你得规规矩矩,衣着象样,娶妻荫子,付清房租和捐税,站岗放哨,和你同一连队里的所有杠枪大兵一个样,这样你才能向往一切,当上大臣。即使你不是蒙摩朗西式的人物,你也有可能当上大臣!你要满足所有的条件才能当一个政治家,为谋到这个差使,你可以干出任何肮脏勾当,甚至装傻,你本来就很象。而且,为一个把你逼到这个地步的女人,你体验那不朽的爱情三年五载之后,你的智慧和体力都要消耗净尽的!你现在要弃神圣的家庭于不顾,弃伦巴第街于不顾,弃政治前程于不顾,弃三万法郎年收入于不顾,弃受人敬重于不顾……一个再不抱任何幻想的男人,就应该这样葬送自己么?你若是和一个叫你神魂颠倒的女戏子一起生活,还说得过去,这叫私人问题。可是和一个有夫之妇一起生活?……这转眼间就是灾祸!这等于吃干坏事的苦果,可一点好滋味沾不着……”

“算了,算了,我跟你说了吧,一句话归总,我爱德·拉博德赖太太,我宁愿抛弃世界上一切财产,一切地位也要她……我过去可以叫雄心牵着鼻子走……可是这一切都比不上作父亲的福气。”

“啊,你着迷要当爸爸啦?可是,你这个倒霉蛋,只有我们的合法妻室的子女,我们才算是他们的父亲!一个孩子,不姓我们的姓,算什么?这当然是一部小说的最后一章了!你的孩子,哼,人家要把他从你这里抢走!这个题目,十年来,在二十出笑剧里我们都见过了!……我亲爱的老弟,社会这玩意儿,早晚要压在我们头上。你还想再读一遍《阿道尔夫》么?啊,我的上帝!我看透了,等你们相互尝够了滋味时,我看你要倒霉,伤心,不受人尊重,受穷,象股份有限公司的股东叫经理给作弄了一样挣扎!你那经理,就叫幸福!”

“什么也不要再说了,毕西沃。”

“可我还刚开头呢!你听着,我的老兄。人们对婚姻大肆攻击已经有些时候了。婚姻给无立锥之地的美男子提供了两个月之内便发大财的一种手段,这是继承遗产的唯一方式。除了这一利之外,其余的什么弊端还顶不住!所以,一桩给他带来三万利勿尔年收入的婚姻,哪个小伙子若是因为自己的过失而错过了,早晚都得后悔……”

“你根本就不想理解我!”卢斯托扯着怒气冲天的嗓门大叫道,“滚蛋……她在家……”

“对不起,为什么你不早点对我说呢……你已经是成人了……她也是,”他压低了嗓门说,但那嗓门还是相当大,为的是叫迪娜听见。“她也会叫人因为她的幸福而后悔的……”

“就算这是发疯吧,我也想这么干……再见!”

“这人算铁了心了!”毕西沃大叫道。

“这些自认为有权教训你的朋友,让他们见鬼去吧!”卢斯托打开房门说道。一进屋他看见德·拉博德赖夫人坐在扶手椅里,正用一块绣花手帕擦眼睛。

“我到这儿来干什么呢?……”她说道,“噢!天哪!为什么呢?……艾蒂安,我并不象你想的那样土气……你们这是在耍弄我。”

“亲爱的天使,”卢斯托回答道,他把迪娜搂在怀里,从扶手椅里拉出来,把半死的她拖到客厅里,“我们两人把前程对换了,以牺牲对牺牲。我在桑塞尔谈恋爱的时候,人家在这儿给我定了亲;可我一直顶着……看,我真倒霉。”

“啊!我走了!”迪娜象疯子一样身子一挺大叫道。她向门边迈出两步。

“你留下吧,我的迪迪娜,事情已经过去了。算了!这笔财产就那么值当么?难道我非得娶一个长着酒糟鼻子的大个子棕发女人,公证人的女儿么?难道我非得背上一个在虔诚信教方面比皮耶德斐太太还厉害的丈母娘么!……”

帕梅拉冲进客厅,附耳对卢斯托说道:“匈兹太太来了!……”

卢斯托站起身来,留下迪娜坐在长沙发上,走了出去。

“全完了,小宝贝,”那浪荡女人对他说道,“卡陶不愿意为了个女婿跟老婆闹翻。那虔婆子大闹了一场……sterAling!①最后,当了两年第二首席帮办、现在是首席帮办的那个人连女儿连事务所一起要了。”

①英文:真正的。

“这个熊包!”卢斯托大叫道,“怎么?在两个小时之内,他就下了决心了!”

“天哪,这太简单了!这个鬼家伙手里掌握着那头一个首席帮办之死的秘密,从老板跟她老婆吵架时漏出的几句话里,悟出了老板的处境之艰难。公证人指望你的声誉和你心地高尚,因为双方已全部谈妥。这个帮办,品行很端正,装模作样上教堂望弥撒!一个小小的伪君子,嘿!正合公证人老婆的口味。卡陶和你,你们今后还是朋友。他就要当一个大金融公司的经理了,他准能给你帮忙。啊!你这回可如梦初醒了!”

“我损失了一笔财产,一个老婆,还有……”

“一个情妇!”匈兹太太微微一笑说道,“因为你现在比结婚还厉害,你会招人讨厌,想回家,你无论在衣着上还是举止上,都不会再有一点点脱线的地方。再说,我那阿蒂尔干得不错,我要忠实于他,和玛拉迦一刀两断。你让我从门缝里瞧瞧她么?……”那轻浮女人问道,“沙漠里没有比这更美的动物了!”她大喊大叫,“这回你可叫人家给敲了!挺高贵,挺干瘪,哭哭啼啼的,就缺杜德莱女士那块包头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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