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将近五点钟,天气凉下来。我关上窗户,又开始写作。

六点钟,我的挚友于贝尔进屋,他是从跑马场来的。

他问道:“咦!你在工作?”

我答道:“我在写《帕吕德》。”

“《帕吕德》是什么?”

“一本书。”

“写给我的?”

“不是。”

“太深奥?……”

“很无聊。”

“那你写它干什么?”

“我不写谁会写呢?”

“又是忏悔?”

“几乎算不上。”

“那是什么呀?”

“坐下说吧。”

等他坐下来,我便说道:

“我在维吉尔作品中看到两句诗:Et_tibi_magna_satis_quamvis_lapis_omnia_nudus;Limosoque_palus_obducat_pascua_junco.①

①拉丁文。意思是作者随后的翻译。

“我这样翻译:‘这是一个牧人对另一个牧人讲话;他对那人说,他的田地固然处处是石块和沼泽,但是对他来说相当好了,他很高兴就知足了。’——一个人不能置换田地的时候,这样想就最明智了,你说呢?”

于贝尔什么也没有说。

我接着说道:“《帕吕德》主要是讲一个不能旅行的人的故事……在维吉尔的作品中,他叫蒂提尔;《帕吕德》这个故事,讲的是一个人拥有蒂提尔的那片土地,非但不设法脱离,反而安之若素,就是这样……我来叙述:头一天,他看到自己挺满意,想一想该干点儿什么呢?第二天,他望见一条帆船驶过,早晨打了四只海番鸭或者野鸭,傍晚点着不太旺的荆柴火,煮了两只吃掉。第三天,他找点儿营生干,用高大的芦苇盖了一间茅屋。第四天,他吃了剩下的两只海番鸭。第五天,他折掉茅屋,巧思构想一间更为精致的房子。第六天……”

“够了,”于贝尔说道,“我明白了;亲爱的朋友,这书你可以写。”说罢便走了。

户外夜色弥漫。我整理一下书稿,没有吃晚饭就出了门;约摸八点钟,我来到安棋尔的家中。

安棋尔刚吃完几个水果,还没有离开餐桌。我到她的身旁坐下,动手替她剥个橙子。有人送来果酱,等到又剩下我们两个人,安棋尔拿起一片面包,一边替我抹果酱黄油,一边问道:

“您今天做什么啦?”

我想不起做了什么事,便回答:“什么也没做。”这样回答未免冒失,怕人家心理上承受不了,随即又想到于贝尔的来访,便高声说道:

“我的挚友于贝尔六点钟来看过我。”

“他刚离开这儿。”安棋尔接口说道。继而,她又借题发挥;挑起老争论:“他呢,至少还干点儿事儿,总不闲着。”

我却说了自己什么也没有做,心里实在恼火,便问道:

“什么?他干了什么事儿?”

“一大堆事儿……”她说道。“首先,他骑马……其次,您也完全清楚:他参与经营四家企业;还同他内弟领导另一家防雹灾的保险公司……我刚刚在那家公司上了保险。他去上普通生物学的课,每星期二主持读书会。他还颇通医道。在发生事故时能紧急救护……于贝尔做了不少好事:五个贫困之家靠他的帮助赖以生存;他将没有活儿干的工人安置给需要工人的老板。他将病弱的儿童送到乡下疗养院。他创建了一个工场,用盲人青少年给椅垫换麦秸儿。最后还有,每星期日他去打猎。您呢!您做什么呢?”

“我嘛!”我有几分尴尬地回答,“我在创作《帕吕德》。”

“《帕吕德》?那是什么呀?”她问道。

我们已经吃完饭,我等着到客厅再继续谈。

我们俩靠近炉火坐定之后,我才开始讲道:

“《帕吕德》,讲的是一个单身汉住在沼泽地中间塔楼上的故事。”

“啊!”她惊叹一声。

“他叫蒂提尔。”

“一个粗俗的名字。”

“哪里,”我接口说道,“是维吉尔诗中的人物。再说,我不善于编造。”

“为什么是单身汉?”

“唔!……图省事儿呗。”

“就这些?”

“还有,我叙述一下他做什么。”

“他做什么啦?”

“他观望沼泽地……”

“您为什么写作?”她沉吟一下,又问道。

“我嘛?……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为了做点儿什么吧。”

“等以后您给我念念。”安棋尔说道。

“什么时候都可以。正巧我兜里带了四五页。”我当即掏出几页手稿,尽量以有气无力的声调给她念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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