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班上从来没得过奖!”克拉帕尔叫道。

在一般市民看来,在班上得了奖,就肯定说明一个孩子有光明的前途。

“你得过奖吗?”他的妻子反问道,“而奥斯卡考哲学,还得过第四名呢。”

这一问问得克拉帕尔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样说来,莫罗太太会象钉子一样喜欢他罗,你知道她会把他钉到哪里去……她会使他变成她丈夫的眼中钉……奥斯卡还想做普雷勒的总管!……那也该会测量,懂得耕种呀……”

“他可以学会的。”

“他吗?我的小猫!我们打个赌吧:即使他捞得到那个差事,不出一个星期,要是他不做出几件蠢事,叫德·赛里齐伯爵打发他滚蛋,那才怪呢!”

“我的天呀!你怎么这样恨他,巴不得他没出息?你怎么不看看他的长处?他的脾气多好,象天使一般和气,没有害人的坏心眼。”

正在这时,马车夫挥舞马鞭的噼啪声,马车疾驰的辘辘声,两匹马停在大门前的踢蹬声,把樱桃园街闹翻了天。克拉帕尔听见人家的窗户都打开了,就走到楼梯口的平台上看看。

“马车给你把奥斯卡送回来了!”他叫道,在惶惶不安的外表之下,隐藏着幸灾乐祸的心情。

“啊!我的天呀,出了什么事啦?”可怜的母亲说道,她浑身发抖,就象秋风中的一片树叶。

勃罗雄上来了,后面跟着奥斯卡和波阿雷。

“我的天呀!出了什么事啦?”母亲又问马车夫道。

“我也不晓得,只知道莫罗先生不再做普雷勒的总管了;据说都是你家少爷干的好事,伯爵大人吩咐把他送回家来。此外,这里有倒霉的莫罗先生给你的信,太太,他看上去变了样,真叫人害怕……”

“克拉帕尔!倒两杯酒给马车夫和波阿雷先生,”母亲说道,她倒身坐在一把软椅上,读起这封要命的信来。“奥斯卡,”

她拖着两腿走向床边,说道,“你难道要气死你母亲吗?……今天早上,我是怎样叮嘱你来的!……”

克拉帕尔太太话还没有说完,就难过得晕倒了。奥斯卡却还是呆头呆脑地站着。克拉帕尔太太苏醒过来的时候,听见她丈夫摇着奥斯卡的胳膊问道:

“你到底回答不回答?”

“睡觉去吧,少爷,”她对她的儿子说道。

“让他去吧,克拉帕尔先生,不要把他逼疯,他那样子够吓人的了。”

奥斯卡没有听见他母亲说的这句话,他一听到母亲叫他去睡,便立刻走了。

经过了一个如此变化莫测,心情激荡的日子,奥斯卡又犯了大错,却居然心安理得地睡了一大觉,凡是记得自己青春往事的人,对此是不会大惊小怪的。第二天,奥斯卡发现自己的本能并没有象他所想象的那样发生变化。头一天他还不肯忍辱偷生,现在竟然觉得肚子饿了,这使他感到诧异。其实,他不过是精神上吃了一点苦头罢了。在他这个年龄,心灵得到的印象一个接着一个,来得太快,无论头一个印象多么深刻,也不会不被后一个印象冲淡的。因此,体罚制度近来虽然受到一些慈善家的强烈抨击,但在某些情况之下,对于儿童说来,还是必不可少的;再说,体罚也是自然的需要,因为人的本能就是如此,一定要感到痛苦,所受的教训才会在记忆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头一天奥斯卡心灵上受到的羞辱可惜转瞬即逝。假如在羞辱之外,总管再加以痛苦的体罚,也许这个教训才能收到圆满的效果。可是必须辨别在什么情况之下才能运用体罚,运用不当,反而使人振振有词地反对体罚;因为本能虽然不会出错,而执行体罚的教师却难免不出偏差。

克拉帕尔太太考虑得很周到,特意把丈夫打发出去,好和儿子单独待在一起。她现在的样子真是可怜:她泪眼模糊,脸孔由于彻夜不眠而憔悴不堪,声音微弱低沉,一切都叫人看了心酸,显示出无以复加的悲痛,这种打击是她再也经受不起第二次的。看见奥斯卡进来,她就招呼他在身边坐下,并且用温柔而感人肺腑的声调,对他谈起普雷勒总管的厚道行为。她对奥斯卡说,尤其是最近六年以来,她全靠莫罗多方设法周济,才能维持生活。克拉帕尔先生的职位和奥斯卡上学所享受的半官费补助,都是靠德·赛里齐伯爵的力量才弄到的,如今克拉帕尔迟早要被辞退,而那笔半官费补助也会停发。克拉帕尔又没有资格领退休金,因为他在财政部和市政厅的供职年限都还不够。等到克拉帕尔丢掉了他的饭碗,他们一家人怎么办呢?

“我自己呢,”她说,“只要我去看护病人,或者到大户人家去帮佣,总还可以挣碗饭吃,并且养活克拉帕尔先生。但是你呢,”她对奥斯卡说,“你怎么办?你没有财产,一定要自己去挣钱,才能维持生活。对于象你这样的年轻人,只有四条正当的出路:做生意,当职员,自己开业或者当兵。随便做什么生意都要有本钱,我们却没有钱可以给你。没有本钱,年轻人就要忠实可靠,精明能干,做起生意来,要特别稳重,而你昨天的言行,却使人不敢相信你在这方面能够有大发展。要进政府机关当职员,一定要经过长期的实习,还要有得力的后台,而你却得罪了我们唯一的、有权有势的靠山。再说,即使你有非凡的本领,不管做生意也好,当职员也好,都能出人头地,但在实习的阶段,哪里来的钱给你吃饭穿衣呢?”说到这里,这个母亲象普天之下的娘儿们一样,不禁罗罗嗦嗦地诉起苦来:没有莫罗利用普雷勒总管的职权给她大开方便之门,送上接济她的实物,她将来怎么办呢?而使她的恩人倒运背时的,偏偏又是奥斯卡!因为她负担不起,她的儿子就不能指望做生意或者是当职员,那剩下来的出路就只有自己开业当公证人、律师、诉讼代理人或执达员了。但是这得先学习法律,读三年书,而交注册费、考试费、讲义费、文凭费,又要花上一大笔钱;何况想领执照的人很多,没有高人一等的本领,也不容易露头角;说来说去,怎样才供得起奥斯卡读书,始终是个问题。

“奥斯卡,”她最后说,“我本来希望你能为我争口气。我这辈子到了晚年,还在吃苦受罪,总指望你能找到一条好出路,选择一门好职业,将来有出头的日子,所以,我六年来省吃俭用,也要维持你上中学,虽然你有半官费补助,每年还是要花掉我们七、八百法郎。现在我的希望破灭了,你的前途真叫我担心!我不能在克拉帕尔先生的薪水里拿出一文钱来,用在不是他亲生的儿子身上。你打算怎么办呢?你的数学不够好,不能进技术专科学校,即使能进,我又到哪里去弄三千法郎的寄宿费呢?生活就是这个样子,我的孩子!你也十八岁了,身体还算结实,那就当兵去吧,这是你挣饭吃的唯一出路了……”

奥斯卡对人生还茫然无知。象那些受到小心照顾,不知道家庭困难的孩子一样,他还不懂得发财致富的重要性,也不晓得做生意是怎么回事,更不觉得当职员有什么了不起,因为他不了解这些出路对他意味着什么;所以他只是乖乖地听着,甚至做出惭愧的样子,其实,母亲的谆谆教诲他一点没听进去。虽然如此,一想到要当兵,看到母亲眼里的泪水,这孩子也哭了。克拉帕尔太太一看见奥斯卡脸上的泪痕,心又软了下来;普天下做母亲的碰到这种情况,都会象克拉帕尔太太这样,赶快找几句话来收场,可怜她们不但自己痛苦,还得为孩子们的痛苦而痛苦。

“好了,奥斯卡,答应我以后凡事都要谨慎小心,不再随便说话,不要逞强好胜,不要……等等。”

母亲说什么,奥斯卡就答应什么,克拉帕尔太太反而怪自己教子太严,温和地把他拉到身边,又吻起他来。

“现在,”她说,“你要听妈妈的话,照我说的去做,因为母亲总是给儿子出好主意的。我们明天到你姑父卡陶家里去。

这是我们最后的指望了。卡陶受过你父亲的大恩,还和你姑姑于松小姐结了婚,得了一大笔陪嫁,那在当时是个大数目,使他的绸缎铺发了大财。我想,他会把你安插到卡缪索先生铺子里去的,卡缪索是他的女婿和继承人,住在布尔东奈街……不过,你要知道,你的卡陶姑父也有四个子女。他把他的‘金茧’绸缎铺给了大女儿卡缪索太太。卡缪索虽然有百万家财,他的前妻、后妻也给他生了四个子女,而且他几乎不知道有我们这家穷亲戚。卡陶的二女儿玛丽亚娜嫁给普罗泰兹-希弗维尔商行的老板普罗泰兹先生。大儿子是公证人,开事务所花了四十万法郎;二儿子约瑟夫·卡陶刚和玛蒂法药房攀了亲。因此,要是你的卡陶姑父不肯帮你的忙,那也是情有可原的,何况他一年也不过见你四次面。他从来不到我们这里来看我;虽然我当年服侍皇太后的时候,他常来宫中找我,要我帮他向皇亲国戚、皇帝陛下以及宫廷大臣们推销他的绫罗绸缎。现在,卡缪索一家却充起保王党来了。卡缪索前妻的儿子娶了一个王室侍从官的女儿。世界上的人真会卑躬屈节,见风使舵!你看,他们多么能干,在帝国时代,他们做皇室的生意;到了波旁王朝,‘金茧’绸缎铺又做上了王室的生意。明天,我们去看看你的卡陶姑父吧。我希望你去了规规矩矩,不乱说乱动;因为,我再说一遍,这是我们最后的一点指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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