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公证人从来就不应该随便说话,而要谨慎小心,决不能把一个国务大臣错当作卖蜡烛的杂货商……”
“我承认错误,但我没有把文契丢在车上……”乔治说道。
“您现在又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想在一个国务大臣,一个法兰西贵族议员,一个贵人,一个长者,一个主顾面前抵赖错误。那好,您就找出您的卖田文契来吧!”
帮办在他的公文包里乱翻了一通。
“不要乱翻您的文件了,”国务大臣从衣袋里拿出那张文契来说,“您要找的东西在这里。”
克罗塔把那张文契翻来覆去看了三遍,觉得莫名其妙,文件怎么会落到他高贵的主顾手里。
“这是怎么回事,先生……?”公证人问乔治。
“要是我不把它拿来,”伯爵接着说道,“莱杰老爹可不象您想象的那么蠢,他向您提出的耕作问题,不也说明了一个人应该随时想到自己的本行吗?要是我不把文契拿来,莱杰老爹就可能顺手把它拿去,并且猜到我的计划……算了,我也请您赏光,和我一道用晚饭吧,不过有个条件,您得给我们讲完那个士麦那的穆斯林被判死刑的故事,大约您在某个主顾的案情公布之前,已经读过他的案情实录,那就给我们把故事讲完吧。”
“用军棍来对付牛皮,”莱翁·德·洛拉低声对约瑟夫·勃里杜说。
“诸位先生,”伯爵对丽山的公证人、对克罗塔、对马格隆和德·雷贝尔说,“请到那边去吧,我们先订契约再用晚饭;我的朋友弥斯蒂格里说得对:挤奶也该恰到好处呀。”
“唷,他真是宽宏大量,”莱翁·德·洛拉对乔治·马雷斯特说。
“是的,可惜我的老板没有这么宽宏大量,他会打发我到别的地方吹牛去的。”
“那怕什么!您不是喜欢旅行吗?”勃里杜说。
“那个小家伙可要挨莫罗先生和太太一顿臭骂了!……”
莱翁·德·洛拉叫道。
“那是个小傻瓜,”乔治说,“要不是他,伯爵本来也许会觉得蛮有意思的。不过反正都一样,这是一个教训,要是以后我再在公共马车上胡说八道呀!……”
“啊!那未免太蠢了,”约瑟夫·勃里杜说。
“也未免太俗气了,”弥斯蒂格里说,“何况言多必有矢(失)呢!”
马格隆先生和德·赛里齐伯爵在双方的公证人协助下处理买卖田产的事务,德·雷贝尔先生也在场,而这时候前任总管却慢步朝他的小楼走去。他视而不见地走进去,在客厅里的长沙发上坐下。小于松看见他母亲的恩人脸色惨白,吓得躲在一个角落里,怕他看见。
“怎么,我的朋友,”艾斯黛尔忙了半天,相当疲乏地走进来说,“你怎么啦?”
“我亲爱的,我们完蛋了,而且没有挽救的余地。我不再是普雷勒的总管了!我失去了伯爵的信任!”
“那是怎么搞的……?”
“莱杰老爹坐皮埃罗坦的马车来,他让伯爵知道了穆利诺事情的真相;不过,使我的保护人疏远我的,还不是这件事……”
“那是什么事呢?”
“奥斯卡说了伯爵夫人的坏话,还当众泄露了大人的病情……”
“奥斯卡吗?……”莫罗太太叫道,“你这叫做罪有应得,我亲爱的。这就是你在怀里养蛇的报应!……我对你说过不知多少遍……”
“不要说了!”莫罗用嘶哑的声音喊道。
这时,艾斯黛尔和她丈夫发现奥斯卡缩在一个角落里。莫罗象老鹰抓小鸡似的扑向这个倒霉的孩子,一把抓住他那件小小的橄榄色上衣的领子,把他揪到玻璃窗前。
“说!你在马车里究竟对大人说了些什么?哪个魔鬼叫你嚼舌头的?而我每次问你话的时候,你却总是木头木脑。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总管说话的样子凶得吓人。
奥斯卡吓得哭都哭不出来,只是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好象一座雕像。
“快去请求大人宽恕!”莫罗说道。
“难道大人还会把这样一条毛虫放在心上?”艾斯黛尔气冲冲地叫道。
“去,快去公馆!”莫罗又说。
奥斯卡象一团烂泥似的倒在地上。
“你到底去不去?”莫罗的火气越来越大了。
“不去!不去!饶了我吧!”奥斯卡叫道,他不愿去低头认罪,在他看来,这比死还难受。
于是莫罗抓住奥斯卡的衣服,象拖死尸一样拖过几个院子,不管他又哭又叫,还是把他拖上台阶,拖进客厅,因为生气,手也格外有劲,一下就把他推倒在地。奥斯卡僵得象根木桩,发出一声牛哞,就倒在伯爵跟前了。伯爵那时刚办好购买穆利诺田产的手续,正要陪客人到餐厅去。
“跪下!跪下!该死的东西!赶快请求大人宽恕。不是大人帮你弄到中学的官费补助,你哪里来的钱读书!”莫罗叫道。
奥斯卡的脸伏在地上,好象是气疯了,一句话也不说。大家都在为他担心。莫罗再也不能控制自己,因为充血,脸涨得通红。
“这个年轻人太虚荣,”伯爵白白地等了一会儿,奥斯卡还是毫无悔过之意,伯爵就说,“一个骄傲的人也有低头认错的时候,因为低头认错有时反而是一个人高尚的表现。我怕这个孩子不会有什么大出息。”
于是国务大臣就出去了。
莫罗又把奥斯卡拉起来,带回家去。当马夫给他备马套车的时候,他给克拉帕尔太太写了下面这封信:
我亲爱的:奥斯卡坏事了。今天早上,他坐皮埃罗坦的马车来,和微服出行的伯爵大人同车。他当着大人的面谈了伯爵夫人的轻浮行为,还泄露了大人由于工作繁重、不断熬夜而得的可怕疾病。伯爵把我解职了,还吩咐我不许留奥斯卡在普雷勒居住,要我打发他回家去。因此,为了遵从他的命令,我现在就把我的马套上我妻子的马车,要我的马夫勃罗雄把这个倒霉的小家伙给你送回去。我的妻子和我,我们都很苦恼,这点不用我来描述,你也可以想象得到。再过几天,我会去看你的,因为我要另找出路。
我有三个孩子,不得不为将来打算,但是我还没有决定做什么好,我的打算是要给伯履瞧瞧:一个象我这样的人,给他干了十七年,到底配得到什么报酬。我已经有了二十六万法郎,希望有朝一日,我的财产能够使我不再处在大人之下。现在,我觉得我简直能够推翻大山,克服重重困准。一场这样大的屈辱可以变成多么大的动力啊!……奥斯卡的血管里流的到底是什么血液?对于他,我真是不敢恭维,他的行为象个蠢才:就在我写信的时候,他还是说不出一句话来,也不回答我妻子和我提的问题……他会不会变成一个傻瓜?或者已经是一个傻瓜了?亲爱的朋友,难道在他出门之前,你没有叮嘱他一番?假如你照我说的那样陪他同来,那就可以免得我遭殃了!即使你怕见艾斯黛尔,你也可以待在穆瓦塞勒呀。但是,事情已经如此,再说也没有用。再见,希望不久就能会面。
你忠实的仆人和朋友。
莫罗。
晚上八点钟,克拉帕尔太太刚同丈夫散步回来,家中只点了一支蜡烛,她就在烛光下给奥斯卡织冬天的袜子。克拉帕尔先生在等一个名叫波阿雷的朋友,他有时来和他打骨牌,克拉帕尔先生从来不敢斗胆去酒吧间消磨晚上的时光。因为他的收入不多,花钱总要精打细算,而酒吧间的饮料名目繁多,老主顾们又会撺掇捉弄,一旦身临其境,恐怕他会不由自主开怀畅饮的。
“我怕波阿雷已经来过了,”克拉帕尔对妻子说。
“我的朋友,要是他来过了,门房会告诉我们的,”克拉帕尔太太答道。
“她也可能忘记告诉我们。”
“你为什么觉得她会忘记呢?”
“她忘记我们的事难道是头一回吗?谁叫我们没有车马随从呢?难怪人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算了,”可怜的女人想要避免无谓的争吵,就换个话题说,“奥斯卡现在在普雷勒了,在那个美丽的地方,有那么美丽的花园,他会很幸福的……”
“对,等着他的好消息吧,”克拉帕尔回嘴说,“他不出乱子才怪呢。”
“你为什么总跟他过不去?他什么事得罪了你?唉!我的天,如果有朝一日,我们能过上好日子,说不定都得靠他哩,因为他心眼好……”
“要等这个小鬼出头,恐怕我们的骨头早已烂了!”克拉帕尔叫道,“除非他能脱胎换骨!你还不了解你自己的儿子呢,他又吹牛,又说谎,又懒惰,又无用……”
“你出去看看波阿雷先生来了没有?”可怜的母亲惹来一顿臭骂,伤心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