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您,”莫罗说道,“您说伯爵先生和您同车而来,您说说他的模样看。”
“那好说,”乔治道,“他的脸红得象耐火砖,头发完全白了,眉毛却是黑的。”
“那正是他!”
“那我可完蛋啦!”乔治·马雷斯特说。
“为什么呢?”
“我拿他的勋章开过玩笑。”
“那不要紧!他不会计较的,您说不定倒使他乐了。快到公馆去吧,”莫罗说,“我也要去见大人。伯爵先生是在什么地方和您分手的?”
“在山坡上。”
“我简直弄糊涂了!”
“话说回来,我只是拿他开了开玩笑,并没有得罪他,”帮办自言自语说。
“您来干什么的?”总管问道。
“我带来了穆利诺的卖田文契,只等签字了。”
“我的天!”总管叫道,“我真的莫名其妙了。”
莫罗在他主人门上敲了两下,他听见门内说:
“是您吗,莫罗先生?”
那时,他觉得他的心简直跳得受不了。
“是的,大人。”
“进来吧!”
伯爵换了一条白色长裤,一双精致的长统靴,一件白背心和一件黑上衣,上衣右边闪耀着荣誉勋位大十字勋章;左边扣眼里挂着带金链的西班牙金羊毛勋章。蓝色的勋章饰带在白背心上更加显得光彩夺目。伯爵自己梳了头发,这样盛装当然是要对马格隆聊尽地主之谊,说不定也是要用自己的气派来对他施加影响。
“怎么样,先生,”伯爵让莫罗站在面前,自己坐着说道,“没办法和马格隆订约吗?”
“目前要买他的田产,他会要大价钱。”
“不过,他自己为什么不肯来呢?”伯爵假装寻思地说。
“他病了,大人……”
“是真的吗?”
“我去过……”
“先生,”伯爵显出严厉得可怕的样子说,“要是一个您信任的人看见您包扎伤口,您叫他保守秘密,他却在一个下贱的女人面前拿这件事开玩笑,您说该怎么办?”
“该痛打他一顿。”
“要是他还辜负了您的信任,偷窃了您的钱财,那又该怎么办?”
“那就该当场抓住他,罚他去做苦工。”
“您听我说,莫罗先生!您一定是在克拉帕尔太太家里谈过我的疾病,并且同她一起嘲笑过我对德·赛里齐伯爵夫人的爱情;因为今天早上,小于松当着我的面,在公共马车里谈了一大堆我治病的情况,天知道他用的是些什么字眼!他居然敢诬蔑我的妻子。还有,莱杰老爹也坐皮埃罗坦的马车从巴黎回来,他亲口谈到您和他,还有丽山的公证人一起制定的关于穆利诺田产的计划。您刚才到马格隆先生家里去,那也只是去叫他装病;其实他没有什么病,马上会来吃晚饭,我正等着他呢。好啦,先生,您十七年里赚了二十五万法郎,这一点我原谅您……我也能理解您。其实,您背地里拿走的,或者是私下里接受的,如果您公开对我说,我都会给您的:因为您也有家室之累嘛。即使您受贿舞弊,我想,您也不会比别人更坏……但是,您明知我为国操劳,为法兰西、为皇上日以继夜地工作,不分冬夏,每天多达十八小时;您明知我多么爱德·赛里齐夫人,怎能当着一个孩子的面胡说八道?怎能把我的隐私,把我的深情给于松太太当笑料……”
“大人……”
“这是不可原谅的。损害一个人的利益,这还不算什么;但是伤一个人的心!……啊!您知道您干的什么好事!”
伯爵双手捂住脸孔,好一阵说不出话来。
“您拿走了的东西,我不会要回来,”他接着说,“但是我要把您忘掉。为了自尊心,为了我,也是为了您的面子,我们客客气气地分手吧,因为我现在还记得您父亲帮过我父亲的忙。您要好好向德·雷贝尔先生交代,由他来接替您。您要象我一样平心静气。不要出丑给傻瓜看。尤其是不要失身分,也不要故意刁难。您虽然失掉了我的信任,也不能有失体统。至于那个几乎把我气死的小鬼,不许他住在普雷勒!让他住旅店去!要是让我再看见他,我就忍不住要发脾气。”
“我不配得到大人这样宽大的处理,”莫罗含着眼泪说道,“但是,假如我一点都不诚实的话,我现在可能有五十万法郎的财产;不谈这点,我想详细地给您开一张我的财产清单。但是,我特别要向大人禀明的,是我和克拉帕尔太太谈到您的时候,决没有半点嘲笑的意思;恰恰相反,我表示的只是一片惋惜之心,我问她是不是知道什么民间流传的、不为医生所知的秘方……我在孩子面前谈过您的爱情,但那也是在他睡着了的时候(现在看来,他却听见了我的谈话),而且始终用的是充满敬爱的言词。不幸我的疏忽大意象犯罪一样受到了惩罚。虽然我罪有应得,但还是希望您明了事情的真相。啊!
我和克拉帕尔太太谈起您来,说的都是心坎里的话。最后,您还可以问问我的妻子,我们之间从没有谈过这类事情……”
“不要罗嗦,”伯爵深信不疑地说道,“我们并不是小孩子;过去的一切已不能挽回。还是去安排一下您的和我的事务吧。
您可以在这里住到十月。德·雷贝尔夫妇就要搬到公馆里来;你们一定要好好相处,即使你们怀恨在心,也要顾全面子。”
伯爵和莫罗一同走出来,莫罗脸色雪白,就象伯爵的头发一样,伯爵却象没事人一般,令人肃然起敬。
这时,一点钟从巴黎开往丽山的班车停在铁栅门口,把公证人克罗塔送到了公馆。他按照伯爵的吩咐在客厅里等候,却发现他的帮办非常尴尬地和两个画师待在一起,三个人都因为冒充过名人而感到局促不安。德·雷贝尔先生是一个年约五十岁、面孔不讨人喜欢的汉子,他向马格隆老头和丽山的公证人一起来了,公证人还带了一沓文件和地契。大家看见伯爵穿着国家大臣的服装出现的时候,乔治·马雷斯特吓了一跳,约瑟夫·勃里杜有点发抖;而弥斯蒂格里因为穿了好衣服,加上他又问心无愧,所以照常大声说道:
“唷,这么一来,他真是体面多了。”
“小顽皮,”伯爵扯着他的耳朵,把他拉过来说,“让我们两个一起来挂勋章①吧。”伯爵又指着天花板上的图画,对画师说,“您认出了您自己的作品吗,我亲爱的施奈尔?”
①“挂勋章”和“画装饰画”是同一个词,伯爵一语双关,暗指弥斯蒂格里把他称作“装饰师”的事。
“大人,”画师答道,“我不该瞎说,冒充名人,窃取荣誉;不过从今以后,我倒要尽心竭力,为尊府锦上添花,同时也为约瑟夫·勃里杜这个名字增光。”
“您也为我说过话,”伯爵赶快说,“我希望您能赏光,和我一道用晚饭,还有聪明伶俐的弥斯蒂格里。”
“大人不知道这会给您惹什么麻烦,”放肆的小徒弟满不在乎地说道,“饥饿起道(盗)心啊!”
“勃里杜!”大臣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就高声问道,“您和一个赤胆忠心、为帝国捐躯的师长,是不是亲戚?”
“我是他的儿子,大人,”约瑟夫鞠躬答道。
“欢迎欢迎,”伯爵双手拉住画师的手说道,“我认识您的父亲,您可以把我当作一个……美洲来的叔叔①,”德·赛里齐先生微笑着说。“不过您太年轻,要收徒弟还不够资格:那么,弥斯蒂格里是谁的得意门生呢?”
①美洲来的叔叔,法国喜剧中经常出现的人物,一个年轻人欠债,往往有一个在美洲发了财的叔叔来替他还债。
“是我朋友施奈尔的高足,临时借来帮我忙的,”约瑟夫接着说。“弥斯蒂格里的真名实姓是莱翁·德·洛拉。大人,既然您还记得我父亲,那就请您关照关照他那个被控谋反、受到贵族院传讯的儿子吧……”
“啊!是有这么回事,”伯爵说道,“我会留意的,您放心吧。”伯爵一面朝着乔治走去,一面说:“至于采尔尼-乔治亲王,阿里总督的朋友,米纳的副官……”
“他吗?我的第二帮办!”克罗塔叫起来。
“您弄错了,克罗塔大师,”伯爵带着严肃的神气说道。
“一个将来要做公证人的帮办,怎么会把重要文件随便放在公共马车上让人捡走!一个打算做公证人的帮办,怎么会从巴黎到穆瓦塞勒路上花掉二十个法郎!一个打算做公证人的帮办,怎么会冒充叛徒、不怕拘捕……”
“大人,”乔治·马雷斯特说,“我本来只想哄哄那些同路的老板们,寻寻开心,不想……”
“不要插嘴,”他的老板用胳膊肘重重地捅了他一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