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阿拉丁,阿拉伯民间故事集《一千零一夜》中《阿拉丁和神灯》的主人公,他靠了神灯获得大宗财产。

“吉讷弗拉小姐,你要摔下来了!”洛尔喊了起来。

所有的女孩子都瞧着这个冒失鬼摇摇欲坠。她生怕她的伙伴挨近她,于是来了勇气,恢复了力气和平衡,在椅子上摇摇晃晃地转向洛尔,用激动的声音说:

“嗨!这比王位还要稳固呢!”

她急匆匆地拉下那块斜纹哔叽布,下到地上,将桌子和椅子推到远离板壁的地方,重新回到画架前,装模作样地寻找合适的光束,还在画上涂了几笔。她的心不在画上,她的目的是挨近那间幽暗的内室,她有意待在门旁。然后她一声不吭地开始在画板上调色。在这个位置上,一会儿她就更清晰地听到轻微的响声,前一天,这种响声强烈地引起了她的好奇,她少女的想象在广阔的领域里驰骋,作着各种猜测。她很容易就听出刚才看到的那个睡着的男子发出的均匀而有力的呼吸声。她的好奇心已得到满足,而且超出了她的愿望,她感到身负重任。透过裂缝,她刚才看见了帝国的鹰徽,在一张看不真切的帆布床上,露出一个近卫军军官的脸孔。她一切都明白了:赛尔万窝藏着一个流亡者。现在她心里发颤,生怕她的同伴过来观看她的绘画,听到这个不幸的人的呼吸声或者三两下过于响亮的呼噜声,就象上一课传到她耳朵里的响声一样。她决意待在门旁,自恃灵活,以防万一。

“我最好就待在这儿,”她思忖道,“以防发生不测,让这个可怜的失去自由的人受到某个冒失举动的播弄。”

吉讷弗拉当初发现自己的画架被挪动,表面上装作无动于衷,秘密就在这里;她心里乐滋滋的,因为她既满足了好奇心,又表现得相当自然;再者,此时此刻,她另有所思,昏昏然顾不得去找挪动位置的理由。对少女也好,对所有的人也好,再没有比看到受攻击者不屑一顾,使得恶意、侮辱或者俏皮话落空时,更感到受辱的了。当仇敌高高在我们之上时,对他的仇恨似乎也就随之上升到同一高度。吉讷弗拉的行为,对她所有的同伴来说,是一个谜。友和敌都一样感到惊讶;因为人人都认为虽然她一身具备着各种优点,可就是不会原宥别人的侮辱。在画室的日常事件里,给吉讷弗拉表现这一性格缺陷的机会虽然极少,但足以表现其报复心和刚强个性的例子,仍然在她同伴的头脑里留下了深刻印象。

罗甘小姐左猜右想,终于在这个意大利女子的沉默之中,找出一种无法用言语赞颂的心灵的伟大;她那个小圈子,受到她的启发,已作出计划,要侮辱画室里的贵族。她们发出冷嘲热讽的排炮,轰倒右翼小集团的骄矜,达到了目的。

赛尔万太太的到来,中止了这场自尊心的搏斗。精明总是伴随着恶毒,阿美莉正是这样注意到,并分析和品评了吉讷弗拉达到惊人程度的心事重重,这场言辞尖酸刻薄的争吵关系到她,她却没有听见。罗甘小姐和她的女伴对蒂里翁小姐一伙采取报复行动的结果,反而促使那些极端派少女去探究吉讷弗拉·迪·皮永博保持沉默的原因。美丽的意大利少女于是成了众目睽睽的中心,她的友与敌都窥测着她。这十五个少女,好奇,无所事事,加之狡狯与精明,一味追求刺探秘密,玩弄诡计,戳穿阴谋,从一个手势、一个眼风、一言半语,就能悟出各种不同的解释,发现真正的涵义;要对她们隐瞒最细小的冲动,最轻微的情感,那是难上加难的。因而吉讷弗拉·迪·皮永博的秘密,马上就有被披露的极大危险。在这些少女的内心,默默无言地搬演着一场戏,戏里的情感、思想和剧情进展,都通过近乎寓意的辞句、狡黠的眼色、手势、以至往往比言语更有深意的沉默表现出来;而这时赛尔万太太的出现,产生的效果就不啻是演戏时的幕间休息。赛尔万太太一走进画室,眼光就扫向吉讷弗拉挨近的那扇门。在当时的场合下,这目光是不会被放过的。即使一开始没有一个女学生注意到,蒂里翁小姐过一会儿也会回想起来,那时,赛尔万太太眼里的不信任、恐惧和神秘,那种有点象野兽的目光,便不解自明了。

“小姐们,”赛尔万太太说,“赛尔万先生今天不能来了。”

然后她恭维起每一个女孩子,她们也报以一连串女子特有的友爱表示,这既反映在声音和目光中,也反映在手势上。

她径直走到吉讷弗拉身旁,吉讷弗拉坐立不安,无法掩饰。意大利女子和画家的妻子相互点头致意,两人都缄默不语,一个在那里绘画,另一个在看绘画。军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但赛尔万太太好象没有发觉;她深藏不露,吉讷弗拉几乎真以为她耳聋得厉害。那个陌生人在床上辗转反侧。意大利女子盯着赛尔万太太,而赛尔万太太不动声色地对她说道:

“你这幅临摹同原作一样美。如果要我选择,我还真为难呢。”

“赛尔万先生没有把这个秘密透露给他的妻子,”吉讷弗拉思忖着。

她对少妇甜蜜地、表示不信地一笑,算作回答,然后哼起家乡的一支小曲,想盖过那个关在里面的人发出的响声。

听到这个勤奋用功的意大利女子唱歌,真是一件破天荒的事,所有的女孩子都惊讶地看着她。后来,这一情况便为仇恨引起的种种仁慈设想作了证明。赛尔万太太不一会儿就走了,这堂绘画课没有发生别的事就告结束。吉讷弗拉让她的同伴先走,表示自己还要画很长时间;但她不知不觉流露出想要一个人单独留下来,随着女学生一个个准备离开,她看她们时那急不可耐的目光也就愈加掩饰不住。蒂里翁小姐在短短的时间里就成为那个样样都比她强的少女的大敌;她出自仇恨的本能,看出她那对手假惺惺的用功,内中隐藏着一件秘密。她不止一次注意到吉讷弗拉倾听别人听不到的响声时那种聚精会神的样子。她终于在意大利女子的眼睛里抓住了一种表情,犹如一道亮光照亮了她。她最后一个走,到楼下赛尔万太太那里,聊了一会儿;然后假装忘了拿提包,蹑手蹑脚地又上了楼,踅到画室,她看到吉讷弗拉爬上一个仓促搭成的脚手架,一心一意在凝视那个陌生的军人,竟然听不到她同伴发出的轻轻的脚步声。这也难怪,正象瓦尔特·司各特所形容的,阿美莉好象行走在蛋壳上;她快手快脚又回到画室门口,咳了几声。吉讷弗拉浑身一颤,转过头来,看到是她的仇人,便满脸通红,匆匆忙忙解下那块斜纹哔叽布,想掩盖自己的意图,她理好颜料盒就下楼了。她离开画室时,记忆里铭刻着一个男子的头像,象几天前她临摹的一幅吉罗德①的杰作恩底弥翁②的头像一样可爱。

①吉罗德(1767—1824),法国画家,他的风格属新古典派,题材属浪漫派。

②恩底弥翁,希腊神话传说中的牧童,宙斯使他永远沉睡,保持美貌。

“这样年轻就得流亡!他可能是谁呢?他又不是奈伊元帅。”

两天来,吉讷弗拉左思右想,这两三句话就是最概括的表达。隔了一天,她紧赶慢赶,想第一个到达画室,但蒂里翁小姐已经在那里了,她是坐车来的。吉讷弗拉和她的仇人很长时间都在你看着我,我观察着你;但两个人的脸彼此都捉摸不透。阿美莉已经看到那个不相识的男子迷人的头;但鹰徽和军服却放在通过裂缝看不到的地方,这既是侥幸,又是不幸。阿美莉于是左猜右想。这时赛尔万突然来了,比平时要早得多。

“吉讷弗拉小姐,”他朝画室扫了一眼,然后说,“你干嘛坐在那儿?那儿光线不好。往大家这边靠靠,把你的遮光布放低一点。”

说完,他挨着洛尔坐下,她的画是值得他耐心细致地修改的。

“怎么回事!”他嚷了起来,“这幅头像画得出色极了。你会成为第二个吉讷弗拉的。”

老师从这个画架走到那个画架,责备几句,说几句好话,开几个玩笑,而且象往常一样,叫人害怕的是他的玩笑,而不是斥责。意大利女子没有听从教师的指点,留在原位,执意不肯挪开。她拿了一张纸,开始用乌贼墨汁画速写,画的是那个可怜的隐匿者的头像。满怀激情创作出来的作品,总是带上某种特殊的印记。以真实的色彩表现自然或思维的形态这种本领,构成了天才,而激情往往与天才相等。因此,这时的吉讷弗拉,也许是留在记忆中的深刻印象所产生的直觉,也许是“需要”这个一切伟大事业之母,赋予了她一种超乎寻常的才能。在她以为是恐惧的一阵内心颤抖中,一个军官的头赫然落在纸上;心理学家在这颤抖中会看出灵感的勃发来。她不时向同伴偷偷瞥一眼,准备一旦她们冒冒失失闯过来,就马上把画稿藏起。尽管她小心提防,却没有发觉,她的仇人什么也没放过,躲在一个大画夹后面,用长柄眼镜对准了那幅神秘的画。蒂里翁小姐认出流亡者的脸庞,蓦地抬起了头,吉讷弗拉马上攥紧那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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