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丝·德·玛居梅致勒内·德·莱斯托拉德:

费利普表现了撒拉逊人的慷慨大度,确认我可以放弃自己的产业,从而实现了我父母的计划,所以公爵夫人对待我的态度比以往更亲热了。她把我叫做“小滑头”、“小饶舌妇”,还说我有“一张利嘴”。

“亲爱的妈妈,”我在签订婚约的前一天对她说,“您竟把最真诚、最天真无邪、最大公无私、最完美的爱情看成是一种策略、一种诡计和巧妙的手法!要知道,我可不是您所认为的那种‘饶舌妇’,我没有那个荣幸。”

“得了吧,阿尔芒德,”她挽住我的脖子,把我拉到面前吻我的前额,“你既不想回修道院,又不甘心继续当大姑娘。

但是,作为一个高贵而美丽的绍利厄小姐,你意识到了为父亲重振家业的必要性……(勒内,你一定体会不到这句话对公爵包含着多少阿谀奉承!他当时正在旁边听我们谈话。)我发现,去年整个冬天,你总是把自己的小鼻子伸向每一组跳四对舞的舞伴中间;你很善于判断男人们的优劣,也很会探测当今法国社交界的秘密。所以,你才能认准这样一个西班牙人,知道他可以使你过美满的生活,让你做一个能当家作主的妻子。我的小宝贝,你那时对待他很象蒂丽娅对你哥哥的态度。”

“我妹妹的寄宿学校真有能耐!”父亲大声地感叹。

我向父亲瞟了一眼,这个眼神一下子打断了他的话;然后,我转身对公爵夫人说:

“夫人,我真心实意地爱我的未婚夫费利普·德·索里亚。虽然当初我心里萌生这种感情时,我曾经是不自觉的,并且竭力想克制它,但我现在可以向您保证,我认为玛居梅男爵具备一颗适合于我的心性的,细腻、仁慈、忠贞不渝的心。

他这些优点以及他的性格和感情全都和我一致,所以我才下了这样的决心。”

“可是,亲爱的孩子,”她打断了我的话,“他丑得象……”

“您认为他丑得象什么都可以,”我急忙回答,“但我就是喜欢他这种丑模样。”

“好啊,阿尔芒德,”父亲插嘴说,“你要是真爱他,而且又能驾驭你的爱情,你就不应该拿自己的幸福去冒险。然而,幸福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新婚后的那些日子……”

“为什么不对她说,取决于新婚后的那些夜晚呢?”母亲大声打断他,“请别插嘴,先生。”公爵夫人盯着爸爸,又加上一句。

“亲爱的孩子,再过三天,你就要结婚了,”母亲凑在我耳朵上说,“现在,我该象所有的妈妈对待自己的女儿那样,认认真真地叮瞩你一番,而不是眼泪汪汪地学那种小市民的做法。你嫁的是自己所爱的男子,所以我既不用可怜你,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你回家只有一年光景:如果在这段时间里我还说得上爱你,那么,我现在也不必哭哭啼啼地舍不得你出嫁。你的智力已经超过了你的美貌,使我这个作母亲的自尊心得到很大的满足;你确实是个非常听话的好姑娘。所以,你今后还是可以把我看作你的好妈妈。你在笑?……唉!

虽说母亲和女儿能和睦地相处一段日子,但作为两个女人总难免要闹别扭。我希望你今后生活得幸福,所以你要听我说下去。你现在体验到的爱情,不过是小姑娘家的爱情,对于生来就要从属于某个男子的所有女人来说,这种爱情也是很自然的;可是,唉!我的乖女儿,对于我们来说,这样的男子世界上只有一个,没有第二个!而我们想亲近的那个人却往往不是被我们选来当丈夫的,尽管我们自以为爱他。我的话你听起来可能有点怪诞,但你要好好地加以考虑。假如我们不爱自己选中的男子,那么这个错误我们和他双方都有份;有时候,这种错误是由环境造成的,而这种环境既不取决于我们,也不取决于他;然而,家里为我们选定的,或是我们内心向往的男子,完全有可能就是我们所喜爱的人。日后我们和他之间产生隔阂,往往是因为我们本人或我们的丈夫缺乏长性。要使自己的丈夫成为一个情人,这项任务正如把自己的情人变成丈夫一样艰巨,可是你却把这件事干得再好不过了。好吧,我再重复一遍:我希望你过得幸福。所以你现在就应该考虑到,如果在婚后三个月里,你对婚姻缺乏顺从的态度,不象恋爱时那样表现出柔情和智慧,那你可能会感到不幸的;因为,我的孩子,你已经尝遍秘密恋爱的那种天真无邪的幸福了。如果你在幸福的爱情生活开始时感到乏味和不快,甚至感到痛苦,你尽管回来找我。先别对结婚抱过高的希望,它给你造成的痛苦也许比带来的欢乐还要多。你婚后的幸福和恋爱一样需要加以培育。那样,万一你失去了婚姻中的情侣,你还可以得到孩子的爸爸。我亲爱的孩子,这就是全部社会生活。既然这个男子的姓氏已经成了你的姓氏,既然他的荣誉和名声受到的任何损害都会殃及你自身,那你就把自己的一切都贡献给他吧。为自己的丈夫作出一切牺牲,不仅仅是我们这个阶层的女子应尽的义务,也是一种最最精明的打算。道德准则的最完美的特性,就是无论从哪个角度去分析,这些准则都是切实可行和有利可图的。这些话对你来说已经够了。现在,我认为你似乎有点嫉妒了;可是,好孩子,妈妈也是有点儿爱嫉妒的!……但我不希望你愚蠢地嫉妒别人。听着:把嫉妒表现出来,有点类似往台面上摊牌的策略。把嫉妒两字挂在嘴上,让别人看得清清楚楚,岂不等于把自己手中的牌全亮给了别人?而我们对别人手里的牌却一无所知。凡事都以忍让为佳。另外,在你结婚的前夕,我还要和玛居梅严肃地谈谈有关你的情况。”

我托起母亲美丽的胳臂,吻了她的手,还在她手上掉了一滴眼泪:她的声调早已使我的眼眶里滚动着泪花。这一段高深的道德教育完全符合她和我目前的身分,我也从中领略到她的老谋深算和某种摆脱了社会偏见的温情,特别是对我的个性的真正尊重。她在这一席朴实的话语中,归纳了自己的生活和经验所给予她的教训,这些教训也许是她付出了高昂的代价才换得的。这时母亲也很感动,她看着我说:

“我的宝贝女儿,你就要经历一次可怕的转变。而绝大多数不知底细或看破一切的女孩子,都会重蹈威斯特摩兰伯爵的覆辙的!”

一听此话,我们都笑开了。要把这个笑话解释清楚,还得从前一天晚上谈起:席间,一位俄国公主告诉我们,威斯特摩兰伯爵想去意大利,他在横渡芒什海峡的时候,晕船晕得很厉害。后来听人们说,去意大利必须翻越阿尔卑斯山,于是他半路折了回去,还说:“这类转变①我已经受够了!”勒内,你一定明白,你那灰色的哲学理论和我母亲的道德观一样,本质上都会唤起在布卢瓦折磨过我们的那种恐惧心理。所以,婚礼愈接近,我就愈要积聚力量、意志和感情,以便经得住从姑娘到妻子的那个可怕的“转变”。我们过去谈过的话总萦绕在我的脑际,我反复阅读你的来信,总觉得信里隐藏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忧伤。这类恐惧心理足以使我变成版画上或民间常见的那种庸俗的未婚妻。正因为如此,在签订婚约那一天,社交界人士觉得我表现得既可爱又十分得体。今天早上,我们不事张扬地来到市政厅!参加仪式的只有几位证婚人。我是利用人们替我梳妆打扮准备参加晚宴的时间,写完这封信的。我们的婚礼今晚将在圣瓦莱尔教堂举行,时间定在子夜,在这之前,还有一个盛大的晚会。我承认,我的恐惧心理使我带上一种受害者的神情、一种虚假的腼腆。可是,这一切却为我赢得了连我自己也大惑不解的一片赞美声。可怜的费利普也和我一样,表现得象个大姑娘;见了他这种态度,我心里真有说不出的高兴;人们使他不快,他简直象钻进水晶玻璃器皿店里的一只蝙蝠。

①威斯特摩兰伯爵是英国大臣。这里的“转变(Passage)是双关语,并有“渡海”、“翻山”、“通过”等意思。

“好在过了今天还有明天!”他凑在我的耳朵上说,话里没有任何微妙的含义。

他真想什么人也不见,因为他感到非常拘束,非常羞怯。

在签订婚约的时候,撒丁王国的大使把我领到一边,交给我一条珍珠项链,这是我的妯娌索里亚公爵夫人送给我的礼物。

项链上的珍珠由六颗光灿夺目的钻石串在一起,另外配有一只蓝宝石镶成的手镯,手镯上刻着这样一句话:未曾相识,但我爱你!礼品装在两只漂亮的信封里面。我不知道费利普是否允许我收下这份礼品,所以不想接受。

“因为,”我向他解释说,“我不愿让你看到并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他深受感动,吻了吻我的手说:

“看在题铭和这片真诚情意的份上,你就把它们戴上吧……”

一八二五年三月。

可怜的勒内,这是我以姑娘的身分写下的最后几行字了。

费利普出于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在尼维尔内①去普罗旺斯的路上买了一块地。望过子夜弥撒以后,我们将动身前往。我已经开始用路易丝·德·玛居梅的名字了,可是几小时以后,我还是要以路易丝·德·绍利厄的身分离开巴黎。不管我用的是什么名字,对于你来说,我永远是你的路易丝。

星期六晚。

①尼维尔内,法国旧省名,今涅夫勒省,是法国的森林和畜牧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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