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莱斯托拉德夫人致路易丝·德·绍利厄:

亲爱的天使,不,我不如把你叫做“亲爱的妖魔”!你无意间把我折磨了一番。倘若我俩没有共同的灵魂,我会说,你是故意伤我的心;但不是也有人自己伤害自己吗?我看得出来,写在联结一男一女的婚约上的不可分离这个词,你的思想还没有在这上面驻足,对于哲学家或立法家们的理论,我不想加以批驳,他们自己有足够的劲头去互相批驳;可是亲爱的,人们一方面使婚姻变得难以挽回,并使全体男女受到同一种形式的无情约束,另一方面他们各自的结合又是截然不同的,正如人与人之间本来就存在着差异;每一种结合都有它内在的规律:乡下的婚姻不同于城市的家庭,因为在乡下,夫妇俩总是朝夕相处,而城市则由于娱乐较多而显得色彩丰富;在巴黎结合的家庭也不同于外省的夫妻,因为前者的生活好比一股激流,后者却相对地比较稳定。如果说婚姻是因地而异的,那么,不同的性格所造成的差别就更大了。一个女子如果嫁了一位天才的丈夫,她只须由他牵着鼻子走就可以了;而蠢人的妻子如果认为自己比丈夫聪明,她就得自己操纵家庭这台机器,否则就会遭受最大的不幸。说到底,善于思考、富于理智的人可能容易堕落。在我们看来,在感情上工于心计不就是一种堕落的行径吗?用理智来驾驭激情算是堕落,那么,只有在不自觉的时候,并且在不带任何利己主义的冲动中,它才是美好的。啊!亲爱的,你早晚也会这样想的:“是呀!虚情假义对于女人来说,就象她的胸衣一样必不可少。”当然,这里的“虚情假义”实际上就是遇事勇于保持沉默;这个“虚情假义”也指那种对于前途的必要筹划。

任何一位已婚妇女都要付出代价,才能掌握社会规律,而这种规律在许多方面都是和自然界的规律大相径庭的。在我们这样的年龄结婚,婚后可以生出一打孩子;可是,我们果真有了十二个孩子,那无异是犯了十二条罪行,给十二个人造成不幸。那样做难道不是给这些可爱的生灵带来贫困和失望吗?可是生两个孩子就是两宗幸福,两桩好事,两项合乎当今社会风俗和法律的创造。自然界的规律和人类的法则是互不相容的,而我们这些人正是这两者发生冲突的场所。如果妻子因为不愿看到自己的家庭解体而采取了明智的行动,那么你也把这称为道德败坏吗?一次算计也好,千般考虑也罢,感情就全完了。美丽的玛居梅男爵夫人哟,现在那位男子崇拜你,不久你将幸福而骄傲地成为他的妻子,总有一天,你也会作这种无情的算计的;也许,这位才智超群的人自己安排好一切,免得让你操这份心。疯姑娘,你看,我们从夫妇之爱的角度研究了这部法规。以后你会领悟到,为了使我们的家庭永远过得幸福,只有靠上帝和我们自己去找办法;与其让轻率的爱情造成家庭悲剧,引起争吵或不和,不如通过某种筹划来达到我们的目的。我痛苦地研究了妻子和家庭主妇的职责。是的,亲爱的天使,我们在履行自己的义务的时候,确实要说许多漂亮的假话,才能成为现在这样高贵的人。

你说我虚情假义,就因为我要让路易逐日地渐渐熟悉我;造成家庭不和的不往往是由于过分熟悉吗?为了他的幸福,我要让他不得空闲,使他的心思不要总放在我身上;这并不是出自情欲的盘算。如果说温情是永不枯竭的,那么爱情却不尽然。所以,一个贤惠的妻子应该明智地将爱情分摊在整个生命的历程中,这才是一项真正的事业。我宁愿被你看成恶劣透顶,也要告诉你:正因为我认为自己是伟大和仁慈的,所以我要坚持自己的原则。小娇娇,所谓美德,无非是因地而异的某一原则的具体表现:在普罗旺斯、君士坦丁堡、伦敦和巴黎,美德的表现形态全然不同,却都不失其为美德。每个人的生活都包含着种种不规则的组合;只有从某一高度上观察,才能看出它们的一致性。倘若我忍心看着路易遭受不幸,并最终和他分居,我只须跟着他转就是了。我没有你那样的福分,竟能遇上一位才智超群的人物,可是,我也许乐意帮助路易成为这样的人;关于这一点,我们五年以后在巴黎见分晓吧。那时,你自己也会上当的,你会说我看错了人,说莱斯托拉德先生本来就是一位杰出的人物。至于那种美妙的爱情,那些从你那儿我才间接体验到的激动,那些就着星光在阳台上进行的幽会,那些过度的崇拜和神化我们的做法,我认为都应该加以摒弃。你可以按自己的意愿使生活过得丰富多采,但我被克朗帕德的围墙束缚住了,我的生活有很大的局限性。为了使这种脆弱的、隐秘的、可怜的幸福得以持久不衰,变得绚丽夺目,并带上某种神秘的色彩,我只能采取一些预防措施,而你对此却横加指责!我原以为,站在妻子的立场,我那样做就已经做到了情人的体贴,可是你几乎说得我面红耳赤。在我们两人中间,究竟谁是谁非?说不定我们俩同样是又对又不对,也许社会要让我们为花边、名位以及我们的孩子付出高昂的代价!至于我,我也有自己的红茶花,它们就开在我含笑的嘴唇上,这些花是专为他们父子俩绽开的,因为我忠于他们,我既是他们的奴隶,又是他们的主人。可是,亲爱的!你最近的几封来信使我隐约看到了我已经失去的东西!你让我看清了已婚女子作出了多大的牺牲。对于你在上面欢蹦乱跳的那片美丽而荒芜的大草原,我只粗略地看过它一眼;我在阅读你的来信时还擦掉了几滴眼泪;这些我也不想细谈了。可是,遗憾不等于后悔,尽管两者有点亲缘关系。你对我说:“一结婚就成了哲学家啦!”可惜呀!事情完全不是这样的;当我知道你被卷入了爱情的激流,我为此而流泪的时候,我就深深地感到了这一点。我父亲让我读过一位作家的着作,他是博叙埃的继承人之一,也是本地区思想性最强的一位作家,更是一位善于用自己的文章使人坚定信念的无情的政治家。当你阅读《柯丽娜》的时候,我正在读这位波纳尔①的作品:我看见了那稳固而神圣的家庭②,这就是我产生哲学思想的奥秘。按照波纳尔的思想,你父亲对你说的那番话是很有道理的。再见吧,亲爱的幻想家,我的朋友,我真爱你!

四月。

①波纳尔(1754—1840),法国保王派政论家,顽固维护君主制和天主教。

②指《圣经》传说中的耶稣一家:约瑟、马利亚和耶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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