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绍利厄小姐致德·莱斯托拉德夫人:

美丽的小鹿,今天上午九点钟,父亲来到我这里要见我,正好我已起床并穿戴整齐。我见他神态庄重地坐在我客厅的壁炉旁边,一反常态,仿佛在想什么心事;他向我指了指他对面的一张安乐椅,我领会了他的意思,装出一副和他一样庄重的表情,深深地坐进那张椅子里。他看我模仿得如此相象,不禁淡淡一笑,但笑容里露出一丝凄苦的表情。

“至少你和你祖母同样聪明。”他对我说。

“得了,爸爸,何必跟我来这一套,”我回答,“你准是有什么事要求我!”

他焦躁不安地站起身来,和我谈了足足半个小时。亲爱的,这次谈话很值得记录在案。所以他刚一离开,我就坐到书桌边,尽量把他的原话记下来。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父亲彻底暴露他的思想。他一开始就奉承我,而且干得还相当出色;我得多多感激他,因为他猜到了我的心思并给了我好评。

“阿尔芒德,”他说,“你着实把我哄了一阵,又美美地让我吃了一惊。你刚从修道院寄宿学校回家的时候,我错把你当成寻常的年轻姑娘,以为你思想贫乏,幼稚无知,不善思考,几件不值钱的小玩意、一件首饰就可以应付过去。”

“我替年轻人谢谢您啦,爸爸。”

“喔!已经没有年轻人喽!”他习惯地作了一个政治家常用的手势,“你的智力发展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你对事物的判断恰到好处,你很有见地,也非常圆滑:别人以为你对某件事还一无所知,可你已经看清了他们还在寻找的因果关系。你简直是一位穿裙子的大臣;这儿只有你能理解我;如果要谁作出牺牲的话,那也只有你能够承担。所以,我想把我制订并坚持的计划坦率地告诉你。为了使你易于接受,我应该向你说明这套计划所包含的崇高感情。因而,我不得不和你一起探讨,什么是这个王国的最高政治利益,而这种探讨除了你以外,别人都不会感到兴趣。你听完以后,可以慢慢考虑;如果有必要,我就给你半年时间。事情完全由你自己作主;如果你拒绝我要你作出的牺牲,我也会接受下来,不再和你纠缠。”

我的小鹿,听了这段开场白以后,我确实认真起来了,我对他说:“爸爸,请说吧。”

于是,这位政治活动家就发表了下面的长篇大论:

“孩子,法兰西的处境并不美妙,此事只有国王和少数几位才智超群的人看得出来;但国王没有得力的助手;那些头脑清醒、深知危险的人又没有任何权威,不能调遣别人,以取得理想的结果。那批人在民众选举中被唾弃,又不愿充当别人的工具,尽管他们具有卓越的才能,可是他们非但不帮助我们加固这座大厦,反而继续在社会上进行破坏活动。简而言之,现在只存在两个政党:一个是马利乌斯党,另一个是苏拉党;①我拥护苏拉,反对马利乌斯。事情大体就是如此。

①马利乌斯(公元前157—86),古罗马军事统帅和政治家,曾联合平民派势力,向其政敌即权贵派独裁官苏拉(公元前136—78)进行激烈的斗争。这里马利乌斯党指资产阶级自由党,苏拉党指贵族保王党。

说得再详细一点,大革命仍在继续,它根植于法律之中,刻写在土地之上,始终留存在人们的脑海里;尤其令人担忧的是,在大部分王室谋士的心目中,大革命已经一无士卒,二无资财,完全被打垮了。国王是个聪明人,他对此看得非常清楚;可惜,久而久之,他兄弟一边的人占了上风。那些人都希望步子走得再快些,而他却活不了两年了。所以,这位行将就木的国王正在准备后事,以求安安稳稳地死去。孩子,你是否知道,大革命所造成的后果中最具有破坏性的是什么?

这个你怎么也料想不到。它在砍下路易十六脑袋的同时,也砍掉了每一个家长的头。如今家庭已不复存在,只剩下孤立的个人。法兰西人想组成一个国家,却不愿建立一个帝国。他们在宣布继承祖业权利均等的同时,扼杀了家庭观念;他们还设立了税务机关。这样,他们会把优势变成劣势,培养盲目的民众力量,消灭艺术,使个人利益占统治地位,并开辟武力征服的道路。如今,我们正处在十字路口:不是以家立国,就是把国家建立在个人利益的基础之上,简单地说,不是民主政治就是贵族政治,不是讨论就是服从,不是崇尚天主教就是对宗教持冷漠态度。我属于少数派,我们主张和所谓的“人民”相抗衡,其实这也是为了人民的利益。问题不在于是否保留封建权利,那是对傻子们说的;也不在于要不要贵族身分;它涉及到国家本身,是法兰西生死攸关的问题。

任何一个国家,如果不以父权立国,就不能长久存在下去。由此就产生了等级制度和各种从属关系,这个阶梯的顶端就是国王。所谓国王,也就是我们大家!为国王而死,也就是为自己而死,为家庭而死;家庭与王国共存亡。每种动物都有本能,人的本能就是家庭观念。由富有的家庭组成的国家是强大的,因为它的全体成员都热心保卫他们共有的珍宝:金钱、荣誉、特权、享受;由互不团结的个人组成的国家是弱小的,因为对于这些人来说,只要能保持自己的地盘就行了,至于服从一个人还是七个人,听命于俄国人还是科西嘉人,都无关紧要;而这个可怜的个人主义者却根本看不到,有朝一日别人会夺去他的地盘。如果我们失败了,可怕的事情就要发生。今后将只有刑法或税法,钱袋或生计。人世间最仁慈的国家,将不再由感情来引导。人们将扩大和护理难以治愈的创伤。首先,到处都有嫉妒心理:上层阶级将被挫败,人们会把欲望的均等视为力量的均等;众所周知的、被确认了的真正优势,将被资产阶级的浪潮冲垮。人们可以在一千个人里面挑出一个中意的,而在三百万野心勃勃的人们中间,却什么也找不到,因为他们穿着同样的制服:平庸。这群胜利者不可能意识到,自己还会被另一群可怕的人所反对,那就是占有土地的农民。这两千万阿尔邦活生生的土地,会走路,会思考,什么也听不进去,贪得无厌,对什么都要抵制;它们掌握着野蛮的力量……”

“那么,”我打断了父亲的话,“我该为国家做些什么呢?我压根儿没有想到要做一个保卫家庭的贞德①,在某个修道院的火堆上被文火慢慢烧死呀。”

①贞德或圣女贞德(约1412—1431),农民出身的法国女英雄,在英法“百年战争”中,成为法国人民爱国斗争的光辉旗帜,后因被封建主出卖而被俘。宗教法庭秉承英国人的旨意,将她诬为妖异,判处火刑。

“你真是个小精灵,”父亲说,“我和你讲道理,你就和我开玩笑;我和你说笑话,你倒正经得象一位大使。”

“通过对照,才知道什么是爱。”我这样回答。

他听了笑得眼泪也流了出来。

“我方才对你讲的那些道理,你要好好加以考虑;你会发现,我在说那番话的时候,对你是多么信赖,那里面包含着多少崇高的感情。也许,社会上发生的事将有助于实现我的计划。我知道,这套计划对你来说是不公平的,会伤你心的;因而,我与其求助于你的心灵和想象力,不如求助于你的理智,以便得到你的首肯;我发现,你比我所见到的任何人都更富于理智和见识……”

“您这是自我吹嘘,”我含笑回答,“因为我是您的女儿呀!”

“那好,”父亲接下去说,“我说话不能前后矛盾。为了达到目的,就得想尽办法,我们为别人做个榜样吧。在你二哥的财产得到保障以前,你不能占有任何财产,我要用你名下的全部资金,为你二哥册立一份世袭的产业①。”

①世袭产业原是封建贵族给予长子的一种特权。但本篇所说的却是为了次子的利益而剥夺女儿的财产。

“但是,我放弃了财产,您不会不准我随心所欲地生活,过幸福的日子吧?”

“啊!只要你所理解的生活丝毫无损于我们家的名声、地位,以及我们家的光荣。”

“嗬!”我叫了起来,“您这么快就撤销我那高人一等的理智啦。”

“在法国,”他辛酸地说,“我们找不到一个男人甘愿娶一位出自名门望族,但没有陪嫁的年轻姑娘。即使有,也肯定是个资产阶级暴发户。所以,从这一方面看,我们还停留在十一世纪。”

“我也有同感,”我说,“可是为什么要让我失望呢?贵族院不是还有老议员吗?”

“你想得太远啦,路易丝!”他嚷着说。

他吻了我的手,笑眯眯地走了。

就在这天早上,我接到了你的来信。你说我会掉进深渊,于是我好好思考了一番。我恍惚觉得,在我心里真有一个声音在喊:“你会掉下去的!”因此,我现在处处小心。亲爱的,埃纳雷斯现在敢于正眼看我了,他那双眼睛使我心慌意乱,它们在我身上引起的感觉,我只能比作深深的恐惧。真不该对这人多看一眼,就象不能看癞蛤蟆一样,因为他长得既丑,又迷人。这两天,我一直在进行思想斗争,要不要直截了当地向父亲说明我不想学西班牙语了,让他把埃纳雷斯辞掉;可是,我刚刚果断地下了决心,又感到需要再看他一眼,让那种可怕的感情再次搅乱我的心田。于是,我总和自己约定:

“再见他一次吧,然后再对爸爸说去。”亲爱的,他的嗓音甜美得沁人心脾,他说话时就象女歌手福多尔在歌唱。他的举止落落大方,毫不矫揉造作。他那副牙齿有多美呀!刚才,他离开我们的时候,一定看出了我对他很感兴趣,所以似乎想拿起我的手来亲吻,当然,他的态度还是十分恭顺的;但他立刻缩回手去,仿佛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过于唐突,在他面前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虽然他只是稍有流露,我却猜透了他的心思;我微微一笑,看到一个地位低下的人在热情冲动时如此克制自己,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感动的呢?一个平民爱上一位贵族小姐,这要多大的胆量啊!我的笑容使他增添了勇气,这个可怜人找他的帽子,却视而不见,他心里并不想找到它。于是,我郑重其事地把帽子递给他。他的眼睛里滚动着泪花。这短暂的瞬间,包含着表不尽的情意,说不完的话。我和他是那样心心相印,我甚至主动向他伸出手去,让他亲吻。这样一来,我也许等于告诉他,爱情可以填补我们之间的距离。嗨!不知道是什么因素驱使我这样做的:当格里菲思转过身去的时候,我勇敢地向他伸出了洁白的小手,我立刻感觉到了两滴热泪伴随着两片火热的嘴唇。啊!我的天使,我浑身软绵绵地瘫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我感到幸福,但又说不清是怎样一种幸福,为什么幸福。我只感觉到,这是一首诗。虽然我现在羞愧难当,但这种有失身分的做法委实是一种伟大的举动。是他把我迷住了——这就是我为自己开脱的理由。

二月。

这个人确实很出众。他谈吐高雅,才华过人。亲爱的,他向我讲解西班牙语结构的时候,也阐明了人类的思维和一切语言的结构。他讲得非常透彻,逻辑性很强,简直可与博叙埃①媲美。他讲起法语来,好象在讲他的母语,我对此表示惊讶时,他告诉我,他小时候曾随西班牙国王到过法国的瓦朗塞①。这个人的心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现在他和以前不一样了:他来这里时穿着俭朴,但完全象一位清晨出来散步的大贵人。在这一堂课上,他施展了全部的口才,他的智慧象灯塔似的大放异彩。他象一个疲惫不堪的人又恢复了体力,向我袒露了精心掩盖着的内心世界。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可怜的听差,为了朝西班牙的一位王后看上一眼,招致了杀身之祸。

①博叙埃(1627—1704),法国作家,著名的宣道家,曾任太子太傅。

①瓦朗塞,巴黎西南的一个小城,塔莱朗亲王的领地,建有华丽的城堡。一八〇八至一八一四年,西班牙费迪南七世被拿破仑废黜期间曾被囚于此。

“那他只能死!”我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这个回答使他心中充满了喜悦,但他的目光实在使我惶恐不安。

晚上,我去勒农库公爵夫人家参加舞会;塔莱朗亲王也在那里。我向一位名叫德·旺德奈斯的漂亮青年打听,一八〇九年那会儿,在亲王的封地上有没有来过一个名叫埃纳雷斯的客人。

“埃纳雷斯就是对索里亚家族的摩尔式称呼,他们自称是皈依了基督教的阿邦塞拉热人。老公爵和他的两个儿子曾陪同西班牙王来过。现在这位索里亚公爵就是他的长子,他刚被费迪南王剥夺了一切财产、官职和最高的贵族爵位。这是国王借机发泄宿怨:公爵犯过一个大错误,他在瓦尔代的立宪内阁中担任了大臣的职务。幸亏,他在昂古莱姆公爵大人进入西班牙加的斯城之前就逃跑了。虽然昂古莱姆公爵并无恶意,但还是没能阻止国王在他身上发泄怒火。”

旺德奈斯子爵这一番原原本本的答复引起了我的深思。

直到今天上午听第一节课的时候,我还说不上自己心中有多么焦虑。上课开始后的片刻,我一面观察他,一面寻思他究竟是公爵还是平民,但仍然弄不明白。他似乎猜透了我逐渐显露出来的那些念头,所以一心想打断我的思路。我终于忍不住了;我突然放下书本,停止了正在做的翻译练习,用西班牙语对他说:

“先生,您把我们骗了,您不是个可怜的自由党人,您是索里亚公爵!”

“小姐,”他凄苦地打了一个手势,“可惜我不是。”

我理解他在“可惜”这个词里倾吐出了多少绝望啊!亲爱的,仅仅一个词就容纳了如此丰富的感情和内容,这在别人肯定是做不到的。他垂下眼帘,不敢再看我了。

“德·塔莱朗先生认为(在他府上,您曾经度过了流亡的岁月),”我对他说,“一个名叫埃纳雷斯的人要么是失宠的索里亚公爵,要么是个仆役,二者必居其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能。”

他抬起眼睛看我,那是两块闪闪发光的黑色炭火;这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露出一种屈辱的表情。我觉得这位男子当时一定非常痛苦。

“家父确实是西班牙国王的仆人。”他这样回答。

格里菲思不太习惯这种研究问题的方式。因为,我们的每一次问答之间总有一段令人不安的沉默。

“那么,您究竟是贵族还是平民?”我问。

“小姐,您知道,在西班牙,所有的人都是贵族,连乞丐也不例外。”

这种持重的态度使我心烦。自从上次的课程结束以后,我异想天开地准备了一手捉弄人的把戏。我写了一封信,信里描绘了自己理想中的爱侣的肖像,我打算请他把这封信翻译出来。至今,我只练习从西班牙语译成法语,还从来不曾从法语译成西班牙语;我向他指出这一点,并请格里菲思帮我把一位女友最近写给我的那封信取来。

我心里是这样盘算的:我要看这个计划将对他产生什么效果,判明他血管里究竟流的是哪种血液。

我从格里菲思手上接过那封信,嘴里在说:“不知道有没有抄错。”

因为,这封信全是我的笔迹。我把信递给他,你也可以说,我给他设置了一个陷阱。紧接着,我开始观察他的表情。他念道:

亲爱的,我所喜欢的男子,必须在男人面前表现得剽悍和豪迈,但对妇女应该很温柔。他那鹰隼般的目光足以立刻制止任何近乎荒谬的行为。有人想把圣洁的事物,尤其是心中的诗情当成笑柄,对于这些人,他将报以怜悯的一笑,因为心中没有诗情,生活只会变成凄凉的现实。我深深蔑视企图剥夺我们宗教思想的那种人,因为它是充满了人生慰藉的源泉。所以,他应该具有稚子的淳朴信仰,又具备睿智者经过深思的坚强信念。他的思想新颖独特,既不矫揉造作,也不炫耀自己:他言谈得体,没一句多余的话,他不会使别人厌倦,也不会百无聊赖,因为他的内心非常丰富。他必须具有崇高的思想境界,富有高雅的侠士遗风,摈弃一切利己主义。他的一举一动,没有任何个人动机或谋求私利的打算。如果说他有什么缺点,那么这些缺点也来自他那超越时代的思想,在任何事情上,我都会发现他走到了时代的前面。出于对弱者的无微不至的关怀,他会亲切地对待所有的妇女,但又很难爱上其中任何一位,因为他将爱情看得分外严肃,绝不当作儿戏。所以,他虽然显示出能引起别人深深爱慕的一切优秀品质,却极有可能终生不恋。然而,如果他发现了梦寐以求的意中人,遇到了一位真正理解他、能充实他心灵的女性;如果这个女子在他的生命历程中投进一束幸福之光,象一颗耀眼的星星,穿透人世间如此阴沉、寒冷和冰凉的云层;如果这个女子能使他的生命增添新的魅力,拨动他沉寂至今的心弦;我认为,他还是会认清并珍视自己的幸福的。所以,他一定能使她的生活过得美满。她象睡在母亲怀中的婴儿,怀着一片盲目的爱,把一颗多情的心交到他的手里,他决不会用言语或眼色去伤她的心;因为,万一她从这个温柔的梦乡中醒来,她的心灵就会永远破碎:她如果不曾信托以自己的整个未来,就不会登上这个海洋的航程。无论是从事伟大的事业,还是处理微不足道的小事,这个人必定有淳朴而自然的上等人的相貌、神态和举止。他可能长得丑,但双手一定十分好看;他的上唇稍稍翘起,对不热爱宗教的人投以鄙夷和嘲弄的微笑;最后,他将在自己的眼神里,为他所爱的人们留下一道充满心灵火花的灿烂霞光。

“小姐能否允许我留下这封信作为纪念?”他用西班牙语对我说,声音里充满着激情。“今天是我荣幸地给您上的最后一堂课,但我在这篇文章里学到的东西,将成为我毕生的行动准则。我逃离西班牙时身无分文;今天,我收到了家里寄来的一笔钱,足以维持我的生活。我将荣幸地为您物色一个可怜的西班牙人代替我的工作。”

他的言外之意似乎是:“戏演得够了。”他带着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尊严站起身来,他那个阶级的男人们那种出奇委婉的谈吐,弄得我窘态毕露。他下了楼,要求和我的父亲面谈。晚餐的时候,父亲笑嘻嘻地告诉我:

“路易丝,给你授课的先生原来是西班牙国王的一位前任大臣,一个被判了死刑的人。”

“是索里亚公爵。”我说。

“公爵!”父亲回答说,“他已经不是公爵了,他现在只有玛居梅男爵的头衔,玛居梅是撒丁岛上的一块领地。我觉得此人相当古怪。”

“爸爸,请不要这样说一个和您不相上下,而且我认为具有美好心灵的人,‘古怪’这个词出自您的口,总有一点讽刺和轻蔑的意味。”

“你想成为玛居梅男爵夫人吗?”父亲叫了起来,带着揶揄的神情望着我。

我以一种高傲的姿态垂下了眼帘。

母亲插话说:“好象埃纳雷斯在门口遇上了西班牙大使,是吗?”

“不错,”父亲回答。“大使还问我是否在密谋反对他的主人西班牙国王;可是,他毕恭毕敬地向这位西班牙的前大贵人行礼,表示愿意听从他的调遣。”

亲爱的德·莱斯托拉德夫人,以上就是这两个星期内发生的事,而我也有两个星期未见到那个爱我的人了;他确实爱上了我。他正在干些什么?我真想变成一只苍蝇,一只耗子,或一只小麻雀,好独自去他家里看望他,又不会被他发觉。我们已经有了这样一个男人,可以对他说:“为我去死吧!

……”按他的性格,他也确实会这样做的,至少我相信这一点。总之,在巴黎城里,我已经有一个可以思念的人了,这个人的目光使我心中充满着光明。哦!这是一个应当被我踩在脚下的敌人。怎么,难道真有一个我少不了的男人,没有他我就活不下去?你结了婚,我已经在恋爱!我们这对鸽子过去飞得那样高,仅仅过了四个月,就已经跌落在现实的沼泽地里了。

星期五。

昨天,在意大利剧院,我感到有人盯着我,两只火辣辣的眼睛象两颗红宝石,在乐池的阴暗角落里闪闪发亮,象魔石一般吸住了我的目光。埃纳雷斯始终未将他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开。这头怪物想找一个能看到我的独一无二的位置,这个位置被他找到了。我不了解他在政治上有什么能耐,但在恋爱方面,他确是一位天才。伟大的高乃依曾这样写道:

美丽的勒内,我们的事就进行到这个地步①。

星期日。

①套用高乃依的悲剧《西拿》中的一句台词,原文是:美丽的爱米丽,我们的事就进行到这个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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