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真感到不好意思,”娜塔莉说。

正在这时,索洛内来到。他向自己的主顾宣布了一个好消息:在他认识的作投机买卖的人当中,他找到了两个建筑工程承包人。埃旺热利斯塔太太的公馆对这两个人很有吸引力,因为公馆中花园很大,可以进行修建。

“他们给价二十五万法郎,”索洛内说,“若是你同意的话,我可以叫他们给三十万。你的花园面积有两阿尔邦呢!”

“我丈夫一共花了二十万,所以,我同意,”她说,“不过请你为我保留家具,大镜子……”

“啊!”索洛内笑着说,“你真会作生意。”

“唉!不这样怎么行呢!”她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已经知道,有很多人要前来望你们的夜半弥撒呢!”索洛内说,他发现自己在场实为多余,便起身告辞。

埃旺热利斯塔太太一直将他送到最外面一间客厅的门口,附在他耳边说道:“我现在已经有了大约值二十五万法郎的首饰。若是卖房子的钱里面有二十万法郎归我,我就能筹集到四十五万法郎的资金。我想充分利用这笔资金,这件事就全靠你了。将来,我很可能留在朗斯特拉克。”

年轻的公证人满怀感激地亲吻了他的主顾的手。寡妇的语气使索洛内相信,他们之间由利害关系牵线的这种结合,即将进一步向前发展。

“你可以指望我,”他说,“我一定给你找到商品投资的地方,让你既不担一点风险,又可以获巨额利润……”

“明天见,”她说,“你和吉亚斯侯爵先生是我们的证婚人。”

“亲爱的母亲,”保尔说,“为什么你不肯到巴黎去了呢?娜塔莉在跟我怄气,好象你是因为我才作出这一决定的。”

“我确实考虑到这些,我的孩子们,我去了说不定会碍你们的事。你们会觉得不论做什么事,都必须把我当作第三者摆进去,可是年轻人有他们自己的想法,我可能会不知不觉地与你们意见相左。你们自己去巴黎吧!我从前控制着娜塔莉,那是甜蜜的制约。她现在成了玛奈维尔夫人,我不愿意继续对她进行这种统治了,应该把她完完全全让给你。你明白了吗?保尔,我和她之间有些习惯,必须打破。我的影响应该给你的影响让位。我希望你爱我,也请你相信在这个问题上我比你想象的更为看重你的得失。女儿疼爱妈妈,年轻的丈夫早晚会嫉妒的。这些人也可能是有道理的。待到你们结合得很紧密,爱情将你们的心灵熔为一体的时候,我亲爱的孩子,你再看见我出现在你们的家里,就再也不会担心会有什么令人不快的影响了。我熟悉人世,深知种种人和种种事。作母亲的盲目的爱,使女儿、女婿对老太太都无法忍受,使小夫妻闹翻的事,我见过的多了。老人的疼爱常常是过于琐碎,叫人厌烦的。如果我去巴黎,可能我还不会悄悄引退。我有一个弱点,就是自以为还有几分姿色,有些阿谀奉承的人也想要向我证明我还可爱,这样我也许会有一些叫人为难的奢望。算啦,就叫我为你们的幸福再作出一项牺牲吧:我已经把我的财产给了你,好,我现在再把我作为女人的最后的虚荣也交出来。你那位马蒂亚斯老爹年纪大了,不能照应你的财产;我呢,我自荐给你当总管,我给自己找些活干,老年人早晚都要干这些事的。必要的时候,我到巴黎来给你的壮志宏图助上一臂之力。好啦!保尔,说实话吧,我这个决定对你合适不,你说?”

保尔根本不想同意,但是能自由自在,他实在太高兴了。

对他岳母的性格,从前老公证人在他心中挑起种种怀疑。他岳母这一席谈话,使这些怀疑顿时烟消云散。埃旺热利斯塔太太拾起话头继续谈下去,仍然是这种口气。

“我母亲说得对,”娜塔莉观察到保尔的面部表情,心中暗想,“他知道我要和母亲分开,很开心呢!为什么呢?”

这个为什么难道不是相互不信任的第一个问号么?不是使母亲的种种教导具有无上的权威了么?有些人的性格就是这样,他们只根据一件事实,就相信了别人的友情。对这种人来说,西风会很快带来乌云,北风也会很快将乌云吹散。他们只见其果而不究其因。保尔就是这种从根本上说来既轻信,又没有坏心,同时又毫无先见之明的人。他的弱点在很大程度上是源于他心地善良,崇尚为善,而不是意志薄弱。

娜塔莉在那里沉思默想,心中悲伤,因为没有她母亲她无法生活。爱情使人产生一种自鸣得意的情绪,保尔怀着这种情绪,对她未来的妻子这种郁郁寡欢加以嘲笑。他心中暗想,新婚的快乐和到巴黎去锻炼锻炼会使这种忧郁心情烟消云散的。埃旺热利斯塔太太见保尔已经相信了她,快乐之情溢于言表,因为报复的首要条件就是要将真情隐去。表露出来的仇恨是无能的。这克里奥尔女人已经向前迈出了两大步。首先,她的女儿已经有了一件要保尔花二十万法郎的漂亮首饰,而且保尔肯定还要使这件首饰更为完整。其次,她让这两个孩子自己去应付一切,除了他们那不合逻辑的爱情以外,就没有给他们什么指点。她就这样背着女儿为自己的复仇进行准备。她的女儿早晚会成为她的帮凶的。娜塔莉会不会爱保尔?这还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这个问题的答案会使她的计划有所改变,因为她确实真心真意地爱自己的女儿,不会不尊重女儿的幸福。这么说来,保尔的未来仍然取决于他自己。他叫人爱上他的话,他就能得救。

第二天,全家人和四位证婚人一起度过了一个晚上。埃旺热利斯塔太太请几位证婚人吃饭,这是履行结婚的法律手续之后那种时间持续很长的晚宴。到了夜半时分,新婚夫妇和朋友们来到教堂听结婚弥撒,在场的有百十来个看热闹的人。半夜举行婚礼总是使人的心灵感到不吉利。白昼的光明是生命和欢乐的象征,人的心灵正好对生命和欢乐难以预料。请你问问最勇猛无畏的人,为什么在夜间他心头冰冷?为什么黑暗而寒冷的教堂穹顶使他心烦意乱?为什么脚步声使人恐惧?为什么人们特别注意灰林鸮和猫头鹰的叫声?虽然没有任何叫人发抖的原因,可是每个人都要浑身发抖,黑暗这死亡的形象使人忧伤。娜塔莉因为与她的母亲分离而流着泪。进入一种全新的生活时揪住人心的各种疑惑,此刻正在折磨着她。在这新生活中,纵然有最有力的幸福保证,但也有千百个陷阱,女子会跌进去。她浑身发冷,不得不给她穿上大衣。埃旺热利斯塔太太的态度,新婚夫妇的态度,在祭台周围衣着华丽的人群中引起了议论。

“索洛内适才对我说,新婚夫妇明天早晨动身去巴黎,就他们俩走。”

“埃旺热利斯塔太太大概去和他们一起过。”

“保尔伯爵已经把她甩了。”

“这可大错特错了!”吉亚斯侯爵夫人说:“向自己老婆的母亲关上大门,岂不等于给一个情夫敞开大门?一位母亲会起什么作用,他怎么不知道呢?”

“他对埃旺热利斯塔太太可无情无义了,这个可怜的女人卖掉了自己的公馆,就要去朗斯特拉克度日了。”

“娜塔莉看样子很伤心。”

“新婚的第二天就上路,若是你,你高兴吗?”

“这真叫人不痛快。”

“我来了倒很高兴,”一位妇人说道,“来证实一下是否有必要用偌大的排场、传统的庆宴来点缀婚礼,因为我觉得这些都没有任何意义,都非常凄惨。你若是愿意我把我心里想的全告诉你,”她俯耳对她身旁的一个男子说道,“我就要说,我觉得这桩婚事不合适。”

埃旺热利斯塔太太叫娜塔莉上了自己的马车,亲自将娜塔莉送到保尔伯爵家中。

“那么,妈妈,一切都已注定了……”

“亲爱的孩子,想着我最后对你的嘱咐,你会幸福的。你要永远作他的妻子,而不是他的情妇。”

娜塔莉上床之后,埃旺热利斯塔太太便装模作样地哭着扑到女婿的怀里。只有这一件外省风味的事,她大胆做了,她这样做自有她的道理。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嘴里叨叨咕咕道出表面上看上去是疯疯癫癫或悲观绝望的话语,实际上就靠这个,她要保尔作出了哪一个丈夫也会作出的那些让步。第二天,她把新婚夫妇安顿在马车里,一直将他们送上吉伦特河的渡船。娜塔莉说了一句话,告诉埃旺热利斯塔太太说,虽然保尔在婚约那一局上获胜,可现在她的报复已经开始:她已经使丈夫完全服服帖帖了。“)

请稍后,加载中....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阅读模式左右翻页上下翻页
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