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冬季,他们给大家解闷。然后,到了春天,他们要去洗矿泉浴。过了一年我们会得知,婚事吹了。”

“为了照顾两家人的面子,”这些人说,“肯定会说,难题既不是来自这一方,也不是来自另一方。要么说是司法部不肯,要么说在长子世袭财产上起了争吵把婚事给搞吹了。这个你们还不明白?”

“埃旺热利斯塔太太过的日子,”那些人说,“瓦伦西亚那①的银矿都开出来,大概也不够。不得不采取极端措施的时候,那肯定是什么都精光了!”

①瓦伦西亚那是墨西哥银矿。

对每个人来说,这都是估计美貌的寡妇到底开销多大的上好机会,以便干脆确定她已经破产!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人甚至为这婚事打起赌来。按照世俗惯例,这些不知趣的饶舌不胫而走,惟独当事双方不知道。跟保尔或者跟埃旺热利斯塔太太,谁也没有结那么深的仇,或者友情那么深厚,要去告诉他们。保尔到朗斯特拉克去办事,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和城里的几个年轻人到那里去打猎,也算是对单身汉生活的告别。可是社交界都把这次打猎看成确确实实证实了大家的怀疑。吉亚斯太太有一个女儿待嫁,在这种情况下,她觉得前去探个虚实,并且对埃旺热利斯塔母女惨遭失败高高兴兴地表示悲伤的时机已到。娜塔莉和她的母亲看见侯爵夫人那假惺惺的面孔都大吃一惊,急忙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倒霉的事。

“怎么?”她说,“波尔多城里的传闻,你们一点不知道么?我也觉得那是假话,可我还是前来了解了解真情,以便制止这些谣言。即使不能到处都制止,至少在我那个朋友圈子里可以制止。受这种谣言的欺骗,或者为这种谣言推波助澜,真正的朋友都不愿意处于那么一种暧昧的地位。”

“到底出什么事了呢?”母女二人问道。

吉亚斯夫人高高兴兴地把每个人怎样说的都讲述了一遍,对她的两位挚友该捅的地方都捅过了,没有漏过一刀。娜塔莉和埃旺热利斯塔太太笑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位朋友讲这一番话是什么意思,意图何在,她们心里早就明白了。埃旺热利斯塔这个西班牙女人差不多就象赛莉梅娜对阿尔西诺艾那样报复起来①:

①见莫里哀《恨世者》第三幕第四场。

“亲爱的,你对外省这么熟悉,一位母亲有一个女儿要嫁出去,可是又嫁不出去,或者是没有嫁奁,或者是没有钟情的小伙子,或者是缺少美貌,或者是缺少才智,有时这几样都缺,这样的母亲会干出什么事来,你怎么能不知道呢?她会拦截驿车,她会杀人,她会在街道拐角处等待一个男人,如果她还值钱,她甚至能委身于人一百次。在波尔多,处于这种地位的人很多,肯定是这些人把她们自己的想法和做法安到我们头上了。生物学家给我们描绘过许多猛兽的生活习惯,可是他们倒把寻找丈夫的母亲和女儿给忘了。这些人就是鬣狗,照大卫王的说法,她们寻找可吞噬的猎物,而且除了野兽的天性之外,又加上男人的智慧和女人的天才。这些波尔多的小蜘蛛,贝洛尔小姐,特朗小姐之流,忙忙碌碌织她们的网已经织了这么久,可是到现在还没看见一只苍蝇飞上来,还没听见周围有翅膀拍动的声音,她们恼羞成怒了。这我可以理解,她们语言恶毒,我也原谅她们。可是你呢,既富有又有贵族头衔,什么时候想把女儿嫁出去就能嫁出去;你没有一点外省的土气,你的女儿聪慧,美貌,集各种长处于一身,可以自由选择佳婿;你的巴黎风韵使你那么与众不同,居然也有些稳不住劲了,这倒真叫我们莫名惊诧!婚约中的规定,搞法律的人认为这对左右我女婿前程的仕途有用,难道我要把这些条款向公众报告不成?公众磋商的怪癖难道还要触及个人家庭的内部事务么?难道要用密诏将你们这外省的各位父亲、母亲都召集来,要他们对我家婚约的各项条款进行投票么?”

紧接着,对波尔多的挖苦、讥笑如急流汹涌、奔腾咆哮起来。反正埃旺热利斯塔太太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她可以将她的朋友、她的敌人一一列举出来,对她们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毫无顾忌地任意鞭挞他们。她将多少时候以来一直憋在心里的观察所得、一再推迟的报复话语,也都一古脑发泄出来,同时也在寻找原因,什么人到底因了什么利害关系而在那里任意颠倒是非,混淆黑白。

“不过,亲爱的,”吉亚斯侯爵夫人说,“玛奈维尔先生在这种时刻到朗斯特拉克去小住,大肆招待年轻人……”

“哎!亲爱的,”贵妇人打断吉亚斯夫人的话说道,“你以为我们会采取小户人家那种小气作法么?对保尔伯爵还能象一个要逃走的男人那样给他拴上链子么?你以为我们需要让警察局看守他么?我们会害怕什么波尔多的阴谋诡计把他从我们手里抢走么?”

“亲爱的朋友,请你相信,听你这么说,我真高兴极了……”

侯爵夫人的话没有说完,便被贴身男仆打断。他进来禀报保尔到。象所有的钟情男子一样,保尔觉得跑上四法里路来与娜塔莉欢聚一个小时是十分愉快的事。他把朋友们留在朗斯特拉克打猎,一个人穿着马靴,戴着马刺,手握马鞭来到。

“亲爱的保尔,”娜塔莉说道,“你此刻来到,真不知道是给这位夫人一个什么样的回答呢!”

当保尔得知在波尔多流传的那些诽谤之辞时,他不但没有发火,反倒哈哈大笑起来。

“这些家伙们大概知道不会有照外省风俗习惯办的婚礼和宴会,也没有正午在教堂里举行的婚礼,所以他们恼了。那好,亲爱的母亲,”他吻着埃旺热利斯塔太太的手说道,“签订婚约那天,我们给他们来个舞会,就象让市民在爱丽舍田园大道广场上欢庆节日一样,怎么样?我们要给我们的好朋友们带来签订婚约的又苦又甜的快乐,在外省这种事是很稀罕的。”

这一事件具有极大的重要意义。埃旺热利斯塔太太订于签订婚约之日宴请波尔多全城的人,而且表示要为这最后一次宴请大肆铺张,以便给社会上愚蠢的谣言以有力的回击。这是在大庭广众面前庄重宣布给保尔和娜塔莉成婚。这一盛大节日的准备工作进行了四十天,给这个节日命名为“茶花之夜”。楼梯上,前厅里,用餐的大厅里,到处都是茶花。办理婚前各种手续以及为设立长子世袭财产而在巴黎进行的奔走正好要求这么多时日。与朗斯特拉克毗邻的土地,已经买进;教堂的结婚预告业已发布;怀疑的阴云已经消散。朋友也好,敌人也好,都一心为上述的节日准备衣着。这些事情要花许多时间,第一次会谈所提出的难题已经不再提起,因婚约问题进行的带火药味的争执,那些话,那些辩论,也都渐渐淡忘,无论是保尔还是他的岳母,都再也不想那些事了。正如埃旺热利斯塔太太所说,这难道不是两位公证人的事么?但是,生活是如此湍急的河流,谁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呢?——回忆的声音突然将你唤醒,可惜这回忆常常来得为时过晚。这声音使你忆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实,一个迫在眉睫的危险。应该签订保尔和娜塔莉的婚约的那天,埃旺热利斯塔太太清早醒来,半睡不醒中,这种鬼火突然在她心中一闪。马蒂亚斯同意索洛内提出的条件的当儿,她说过一句话:“Questacodanonèdiquestogatto!”①此刻,一个声音又在她耳边喊出这句话。

①见本卷第517页注①。

埃旺热利斯塔太太虽然办事十分无能,但她心中不由得想道:

“既然精明强干的马蒂亚斯先生心平气和了,想必他心满意足了,使夫妻双方中的一方吃了亏,一方占了便宜。”那么受损害的大概不会是保尔的利益,当然她原来希望如此。那么交付战争费用的可能是她女儿的财产了?她打算要求就婚约内容作出说明,却没有考虑到,如果她的利益受到严重损害,她应该怎么办。这一天对保尔的夫妻生活将产生十分重大的影响,所以就决定每个人思想状况的某些外界形势进行一些说明,乃十分必要。埃旺热利斯塔公馆要卖掉,玛奈维尔伯爵的岳母对于准备这个盛大节日不惜一切花费。庭院铺了黄沙,支起了土耳其式的帐篷,虽然是冬季,仍用灌木装饰起来。从昂古莱姆到达克斯交口称赞的茶花,铺满了楼梯和前厅。为了扩大宴会厅和舞厅,有几处整面的墙壁都拆毁了。波尔多在某种程度上是个在殖民地大发其财的人家争富斗阔、大讲排场的城市,现在这座城市正等待着已经宣布的仙境出现。八点钟左右,最后讨论婚约的时候,专爱看盛装的妇女走下马车的人们,已经在大门两侧排成了人墙。就这样,签订婚约的时候,富丽堂皇的节日气氛对人的思想产生了影响。在紧要关头,点燃的灯笼在灯架上发出红光,首批到达的马车正在庭院中回响。两位公证人与订婚的一对男女、岳母一起进餐。马蒂亚斯的首席帮办那天晚上负责接收签到,同时要提防婚约内容叫人大胆看了去。进餐时他也是座上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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