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一阵沉默,每个人的心情都十分紧张,怀着言语无法形容的迫不及待的情绪等待着这位老人的即席演说。

“时至今日,”马蒂亚斯先生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公证人的职业已经改变面貌。时至今日,政治变革影响家庭的前途,这是过去不会发生的事。过去,决定生活和地位的是……”

“我们不是要讲政治经济学的课,而是要订婚约,”索洛内情不自禁地作出不耐烦的手势,打断老人的话道。

“该我说话了,请让我说下去,”好好先生说道。

索洛内走过去坐在土耳其长沙发上,低声对埃旺热利斯塔太太说道:“你就要见识见识我们所谓胡扯是怎么回事了。”

“现在政治上的事情与每个人的事情密切相关,因而公证人不得不跟上政治事务前进的步伐。我给你们举个例子:从前贵族家庭的财产不可动摇,可是大革命的法律摧毁了贵族的财产,现行制度又倾向于恢复贵族的财产了,”老公证人接着说下去,开始了tabellionarisboaconstrictor(公证巨人)的滔滔不绝的闲话。“从他的姓氏,从他的才华,从他的财产来看,伯爵先生都注定有朝一日要在选举产生的议院①中享有席位。说不定他的命运还会将他引上世袭的议院②,我们也知道他相当有办法,定能证实我们的预见。太太,你不同意我的见解么?”他向寡妇问道。

①指众议院。

②指法兰西贵族院。

“你揣测到了我心中最美好的希望,”她说,“玛奈维尔将来一定是法兰西贵族院议员,不然我真要伤心死了。”

“那么,凡是能引导我们走向这个目标的事……”马蒂亚斯作了一个和和气气的手势询问那位满肚子鬼心眼的岳母。

“都是我最珍贵的愿望,”她答道。

“那好!”马蒂亚斯说下去,“这桩婚事难道不是设立一份长子世袭财产①的天赐良机么?这样,在现行政府需要任命一批议员的时候,自然对我的主顾得到任命十分有利。伯爵先生为此必然要献出朗斯特拉克的土地,值一百万。我不要求小姐也拿出同样的数目对设立这份财产做出贡献,那未免失之公平。但是我们可以把她带来的钱用在这上面八十万。我知道此刻有两处与朗斯特拉克的土地相毗连的领地正要出售,要用于购买地产的这八十万法郎,有朝一日也可以四分五的利息去投资。巴黎的公馆同样也应该包括在长子世袭财产之内。他们两人财产多余下来的部分,如果管理得当,使别的子女成家立业,也是绰绰有余的。如果缔约双方对这些安排意见一致,伯爵先生就可以接受你的监护人账目并且负担结欠的余额。我同意!”

“Questacodanonèdiquestogatto,”②埃旺热利斯塔太太望着她的保护人索洛内,指着马蒂亚斯对他说道。

“‘石头底下有鳗鱼’,”③索洛内低声说道,他用一句法国谚语来对那句意大利谚语。

①没有长子世袭财产便不能进入贵族院。

②意大利文:这条尾巴不是这只猫的。(谚语,意为:这又节外生枝了!)

③法国谚语,意思是“内中有蹊跷”。

“你这到底是搞的什么鬼名堂?”保尔把马蒂亚斯拽到小客厅中这样问他。

“为了防止你破产。”老公证人低声回答他说,“这母女俩七年当中挥霍了近两百万,可你非要结这门亲不可,你还同意倒欠你的子女十多万法郎。你大概指望有一天从他们的母亲那里得到一百一十五万六千法郎好给孩子,可你现在勉强能收到一百万。你的财产有在五年之内被吞光的危险,到那时你就要象圣约翰一样一无所有,同时还要欠你老婆或者她的直系继承人大量金钱。你若是愿意上这条苦工船,伯爵先生,你就上吧!但是至少你要让你的老朋友来拯救玛奈维尔家族!”

“你这样怎么能拯救呢?”保尔问道。

“伯爵先生,你听着,你是坠入情网了么?”

“是的。”

“一个坠入情网的人在保守秘密上就跟大炮轰响那么靠不住,我什么也不想告诉你。你若是说出去,说不定这桩婚事就吹了。我要用守口如瓶来保护你的爱情。你对我的忠心耿耿是否相信?”

“那还用问吗!”

“那好,你要知道,埃旺热利斯塔太太、她的公证人、她的女儿都在耍我们,而且他们是从机灵人里头挑出来的。他妈的,好紧张的斗智啊!”

“娜塔莉也会这么干吗?”保尔大叫道。

“这我倒不敢担保,”老头说道,“你要她,娶她好了!不过,我倒希望这桩婚事谈不成,从你那方面来说,一点亏也不吃。”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姑娘连秘鲁国①也能挥霍掉!再说她骑马的样子就跟马戏团里的马术演员一样,简直没个样!这一类姑娘成不了好老婆。”

①当时秘鲁发现大量银矿,固有此说。

保尔握住马蒂亚斯先生的手,摆出一点自命不凡的神态对他说:“放心吧!不过,目前,我应该怎么办呢?”

“你就坚持这些条件!他们一定会同意的,因为这些条件不损害任何利益。再说埃旺热利斯塔太太一心想把女儿嫁出去,她的计策我看得清清楚楚,你要提防她!”

保尔回到客厅。他看见他的岳母正低声与索洛内交谈,正象他自己刚才与马蒂亚斯交谈一般。娜塔莉被这两处秘密会谈排除在外,正在那里摆弄她的扇子。她自己也觉得挺尴尬。

心中不由暗想:“这是我的事,可他们一点也不对我说,好奇怪啊!”

这一契约的条款建立在缔约双方的自尊心之上,索洛内的主顾早已低着头钻进了这个圈套。年轻的公证人对于这样的契约会有什么长远后果,大体上也揣摩出来了。马蒂亚斯仅仅是个公证人,而索洛内除此之外还颇有些男子气概,他把青年人的自尊也带进了他办理的事务。个人的虚荣心使一个年轻人忘记了自己主顾的利益,这样的事是常常发生的。在目前这种情形下,索洛内先生不愿意叫寡妇以为涅斯托耳会战胜阿喀琉斯,于是劝寡妇赶快以此为基础结束这场谈判。至于这婚约将来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他并不放在心上。埃旺热利斯塔太太免除了债务,她的生活有保证,娜塔莉嫁出去,有了这些条件,他就得胜了。

“整个波尔多城都会知道你给了娜塔莉大约一百一十万法郎,你只剩下两万五千利勿尔年金,”索洛内俯耳对埃旺热利斯塔太太说道,“取得这么好的战果,我真还料想不到呢!”

“可是,”她说,“你倒给我解释解释看,为什么设立这份长子世袭财产就能这么神速地平息暴风雨呢?”

“这是对你和你女儿防着一手。长子世袭财产是不可转让的:夫妻双方任何人均不得动用。”

“这不是侮辱人吗!”

“不是。我们管这叫先见之明。这老头已经叫你中了计。你拒绝设立这份长子世袭财产么?他就要对我们说:‘你们这是打算把我主顾的财产挥霍掉!就好象夫妻按照奁产制结婚一样①,一旦设立了长子世袭财产,我的主顾的财产就不会遭到任何损害了。’”

①按照民法规定,按照奁产制结婚的夫妻,奁产由丈夫一人管理。

索洛内自己心中也直打鼓,不过他想:“这些条款的后果到了将来才会表现出来,那时候,埃旺热利斯塔太太早死了,埋了!”这么一想,他的心也就平静了下来。

此刻,埃旺热利斯塔太太听了索洛内的解释也就心满意足,她对索洛内是一百个放心。再说,她对法律完全无知。她见自己的女儿嫁出去了,便没有进一步的要求。她觉得事情已经办成,兴高采烈,乐不可支。就这样,果然不出马蒂亚斯所料,他这个设想的全部意义,不论是索洛内还是埃旺热利斯塔太太都还没有明白过来。他这个设想是以无懈可击的理由为基础的。

“好吧,马蒂亚斯先生,”寡妇说道,“这一切都再好不过了。”

“太太,如果你和伯爵先生都同意这些安排,你们必须双方各自作出承诺。”他望着两个人说道,“双方讲定,长子世袭财产由属于未婚夫一方的朗斯特拉克的土地、位于苗圃街的公馆以及未婚妻一方带来的八十万法郎现金(用于购买土地)组成,只有在长子世袭财产已经设立之后,才能举行婚礼,这是理所当然的,是不是?太太,请原谅,我再说一遍:这里必须是说话算话、郑重其事的承诺。设立长子世袭财产要办一些手续,要到司法部去交涉,要有国王的诏令,而且我们要立即谈妥购买土地事宜,以便将土地纳入规定财产范围。国王的诏令一下,这些财产便具有不可转让的性质。在许多家庭里,可能还要搞仲裁协议,不过在你们之间,只要双方同意大概就可以了。你们同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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