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乔治·布律迈尔(1778—1840),人称美男子布律迈尔,在乔治四世治下的伦敦很有名气,也有“风度裁判”,“摩登之王”的称谓。

如果说这种性格在家庭生活中会造成一些困难的话,在交际场合却显得非常可爱,非常有诱惑力。所以保尔在外省那个狭小的圈子里十分走红。在这里,他的诙谐虽然属于中间色调,大概比在巴黎更为人所称道。整饰公馆内部和重修朗斯特拉克古堡,将英国式的奢华与舒适引进这两处住所,把六年来他的公证人代他储蓄的资金全部花光了。只剩下他那一年四万多法郎的固定收入,再多一个子儿也没有了。他想,应当整顿一下家政,使得开支不超过此数才算明智。待他正式驾着车马到处游逛了一番,与城中最出类拔萃的年轻人进行了交往,与这些人一起在他那已修整一新的城堡打过几次猎以后,保尔明白了,外省的生活没有婚姻不行。外省人最终都走上搞贪财营生或越来越精于投机的道路,要让他们的子女成家立业,必须这么干。可是保尔年纪还太轻,将全部时间都用在这方面,他还做不到。所以不久他就感觉到需要有经常变换花样的消遣。对于养成这种习惯的巴黎人来说,消遣已经成了他的生活。他要成家,要传宗接代,要有他可以将自己的财产传下去的继承人,建立一个家庭会给他带来一些熟人好友,当地的主要家族可以到自己家中来聚会,他对那些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也已经厌倦。不过,这些还不是决定性的理由,决定性的理由是他一到波尔多,就悄悄爱上了波尔多的王后。大名鼎鼎的埃旺热利斯塔小姐。

本世纪初前后,一位姓埃旺热利斯塔的西班牙巨富来到波尔多,并在这里安家落户。由于他有门路,加上又很有钱,使贵族人家的沙龙向他敞开了大门。为了保持贵族阶层对他的好感,他的妻子出了不少力。贵族阶层之所以那么轻而易举就接纳了他,说不定就是为了故意刺激第二等级那一派。埃旺热利斯塔太太是克里奥尔人①,外表看去很象个有奴隶侍候的贵妇人,实际上她确实属于卡萨-雷阿尔这个西班牙著名王族。她过着贵妇人的生活,对金钱的价值一窍不通,从不抑制自己任何心血来潮的念头,甚至不惜为之耗费巨资,因为不管她提什么要求,对她无限钟情的丈夫总能满足她,还好心地对她隐瞒了家中钱财方面的情况。这个西班牙人见她住在波尔多很高兴,自己也心花怒放。正好他的生意也要他继续住下去,于是这西班牙人购置了一处公馆,安了家,接待宾客气派很大,在各种事情上都表现出极高雅的趣味。因此,从一八〇〇年到一八一二年,埃旺热利斯塔先生和太太在波尔多,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西班牙人于一八一三年去世,身后留下三十二岁的寡妻、大量财产和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儿。这女孩当时十一岁,眼看要长成个十全十美的人儿,后来也真的成了一个十全十美的人儿。不论埃旺热利斯塔太太怎么机灵,王政复辟还是使她的地位受到影响。保王党更纯净了,有几家人家离开了波尔多。从前家中的买卖都由她丈夫一手操持,埃旺热利斯塔太太对这些事情,表现出克里奥尔人那种漫不经心和爱打扮的年轻妇女的那种不精明强干。现在缺了丈夫的头脑和双手掌管买卖,她却一点不想改变她的生活方式。保尔打定主意回到自己故乡的时候,娜塔莉·埃旺热利斯塔小姐已经长成了如花似玉的美人,而且表面上看去也是波尔多最富有的攀亲对象。可是她母亲的资本已经逐渐减少,波尔多人还不知道。她母亲为了延长自己的统治,已经挥霍了大量钱财。

①克里奥尔人是安的列斯群岛等地的白种人后裔。

她举行引人注目的欢宴,家中继续过着王侯般的生活,使大家以为埃旺热利斯塔家中家财万贯。娜塔莉已经长到了一十九岁,还没有任何提婚的消息传到她母亲耳边。埃旺热利斯塔小姐对于满足自己作为少女的心血来潮的要求已经习以为常,她穿着开司米衣衫,佩戴宝石首饰,生活在奢华之中。在子女与父母同样计较金钱的国度和时代里,她那种奢华简直使投机商人害怕。“只有哪位王子才能娶埃旺热利斯塔小姐!”这句要命的话在家家户户客厅里和各个小圈子里传来传去。作母亲的、有孙女要嫁出去的老奶奶们、嫉妬娜塔莉的姑娘们,又用恶毒的话语着意渲染这种见解。娜塔莉一贯衣着华丽,加上她那使人招架不住的美貌,都使这些人心中不快。娜塔莉来到舞会上,一个求婚的人怀着如醉如痴的赞美说道:“天哪,她多么美啊!”这些人听到这句话,就要回答说:“是啊,她是漂亮,可是她要价也很高呀!”若是哪一个新来乍到的人觉得埃旺热利斯塔小姐娇媚可爱,并且说谁要选中她当妻子实在再好不过了,人们就会这样回答他:“她母亲每月给她一千法郎置办衣着,她有自己的马匹,贴身女佣人,穿着镶花边的衣裳,谁那么胆大包天敢娶这种姑娘啊!她的晨衣上都镶着马林①花边。她洗细布衣裳的钱也能养活一个小伙计的一家。她早晨用的披风,价值连城呢!”这些话以及其他许许多多诸如此类的话,经常翻来覆去地道出,看来似乎是恭维,事实上哪一个男人想要娶埃旺热利斯塔小姐为妻,他的欲望再强烈,也要被这些话扑灭。娜塔莉是每一场舞会的王后,经过之处,听到的都是恭维之辞,看到的都是笑脸和赞美的表情,她对这些已经腻烦了。但她毫不了解生活。她象鸟儿飞翔、花儿生长那样活着,觉得自己周围的每一个人都随时准备满足她的欲望。她对于各种东西值多少钱一无所知,也不知道收入是怎么来的,应怎么安排,怎么储存。说不定她以为每家人家都有雇来的厨子、马夫、贴身仆人和其他下人,就象草场都长青草、果树都结果子一样呢!在她看来,乞丐和穷人,与倒下来的树和贫瘠的土地是一回事。她的母亲将一切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对她百般溺爱,她从来对享受不感到厌倦。所以,她就象一匹不带缰绳也没有上蹄铁的骏马奔驰在草原上那样,一跃进入交际场中。

①马林,比利时一城市,以生产花边著名。

保尔来到波尔多六个月之后,城中上流社会早已让豌豆花和舞会王后见了面。这两朵花表面上颇为冷淡地相对而视,实际上都觉得对方俊美可爱。埃旺热利斯塔太太窥视着这次相见的结果,因为这与她切身利害息息相关。她从保尔的眼光中猜测出是什么感情使他那样激动,心中暗想:“他肯定是我的女婿了!”同样,保尔一见娜塔莉,心中也暗想道:“她肯定是我的妻子了!”埃旺热利斯塔家的财产在波尔多已经是家喻户晓的事,也象童年某种先入为主的观念一样停驻在保尔的记忆中。这是一切先入为主的观念中最不可磨灭的东西。一般情况下,对双方财产问题要进行辩论和调查,无论是羞羞怯怯的人还是傲气冲天的人,这种辩论和调查都使他们恐惧万分。

而保尔和娜塔莉之间,则不需要这个,首先财产相当这一条两人就碰到一块了。有几个人设法对保尔进上一言,开头当然是对娜塔莉的举止、言谈、美貌不能不说上几句好话,最后就是对将来发表一些斤斤计较的见解,而埃旺热利斯塔家的那种排场确实使人不能不发表这些见解。每当他们试图这样做的时候,豌豆花总是报以轻蔑,这些外省的小算盘确实也活该受到这种轻蔑。保尔的这种思想方法,不久大家都知道了,也就不再开口。因为不论在思想上还是在语言上,不论在举止还是在任何事情上,众人都学他的样。他把英国那种发展个性和人与人之间冰冷的藩篱,拜伦式的冷嘲热讽,对生活的指控,对神圣结合的蔑视,英国的银餐具和英国式的戏谑,对外省风俗习惯及陈年老货的贬低,雪茄,指甲油,小马,黄手套和跨马疾驰都带进了波尔多。于是对保尔来说,事情便一反往常了:无论是少女还是老太太都不想给他泄气。埃旺热利斯塔太太一开始为他举行了好几次盛大宴会。城里最出类拔萃的年轻人都来参加的宴会,豌豆花还能缺席么?虽然保尔作出冷淡的样子,但这瞒不过母亲,也瞒不过女儿,他一步一步地走上了结婚的道路。玛奈维尔驾着轻便双轮马车或骑着他自己那漂亮的马匹散步时,有的年轻人见他走过便停下脚步,议论起来:

“这个家伙真走运:又有钱,又是美男子,听说他就要娶埃旺热利斯塔为妻了。有什么办法!有的人就是这样,世界好象就是为他们造的。”这些话他都听在耳里。当他与埃旺热利斯塔太太的敞篷四轮马车相遇时,母女二人跟他打招呼时怀着一种特别的敬意,他为此感到骄傲。即使保尔没有悄悄地爱上埃旺热利斯塔小姐,社交界也肯定会硬要他娶她为妻的。社交界虽然不是一件好事的起因,却促成许多不幸。然后,当社交界看到自己亲自孵化的恶破壳而出的时候,又会唾弃这恶,并对之进行报复。波尔多的上流社会以为埃旺热利斯塔小姐有一百万的陪嫁,不等双方同意就把她送给保尔了。这种事也是常有的。他们俩不论是财产还是相貌,都很相当。保尔习惯于奢侈和华丽,娜塔莉也生活在奢侈与华丽之中。他刚刚为自己将公馆布置停当。在波尔多,就是为了安置娜塔莉,也没有一个人能这样布置住宅。这个少女和她母亲一样是克里奥尔人,已经和她母亲一样是个贵妇人样子,与她结婚势必在金钱方面卷入灾难之中。只有一个对巴黎的花费和巴黎女人花样翻新的要求已经司空见惯的人才能避免这种灾难。人们都说,钟情于埃旺热利斯塔小姐的波尔多人在哪里会倾家荡产,玛奈维尔伯爵就会在哪里消灾避难。于是这桩婚事就算成了。在保王党上流社会人士面前商谈这桩婚事时,这些人对保尔说的话十分动听,大大满足了保尔的虚荣心:

“这里的每个人都愿意把埃旺热利斯塔小姐送给你。你若是娶她,那算是做对了。你到哪儿也找不到这么好看的姑娘,就是在巴黎也找不着:她风雅妩媚,而且从她母亲那方面来说,属于卡萨-雷阿尔家族。你们将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一对:你们趣味相同,对生活理解相同,你们有波尔多最舒适的住宅。你妻子只要将睡帽带到你家就行了。在这种事情上,一幢已经盖好的住宅就等于一笔好彩礼。碰上象埃旺热利斯塔太太这样的岳母,你也是好运气。这个女人很有头脑,又会钻营。你大概向往政治生活吧!她在政治生活中将是你的一大帮手。何况她为她的心头肉、她的女儿牺牲了一切。娜塔莉肯定是一个好妻子,因为她很爱自己的母亲。再说,总得有个归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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