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说,‘是在他眼里。您害我去了八次圣多马·达干教堂,看您和他望同一个弥撒。’

“‘啊!’她终于嚷起来,‘原来我引起您嫉妒了。’

“‘我倒真想嫉妒哩!’我对她说,心里很佩服她那随机应变的敏捷智力和那些只能骗骗瞎子的花招,‘但是,教堂去多了,我变得越来越疑心。我第一次患感冒,您第一次欺骗我的那一天,您以为我卧病在床,便接待了公爵,却对我说您谁也没见。’

“‘您知道您的行为多么卑鄙吗?’

“‘卑鄙在哪儿?我觉得您和公爵结婚是件大好事:他给您显赫的姓氏,唯一和您相称的身分,引人注目的、体面的地位。您将成为巴黎的王后之一。如果我阻挠这项安排,这种体面的生活,这桩美好的姻缘,我就对不住您。啊!夏洛特,有那么一天,当您发现我的性格和其他年轻人多么不同时,您会纠正对我的看法的……您将不得不欺骗我……是的,您会为了与我断绝关系而感到十分为难,因为他在监视您。我们该分手了,公爵对品德要求很严。您必须规规矩矩,这是我对您的忠告。公爵虚荣心重,他将以自己的妻子为荣。’

“‘啊!’她泪如雨下,说道,‘亨利,你要早说多好呢!是呀,如果你愿意(我以前错了,您明白吗?),我们本来可以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去结婚,幸福地、公开地在一起生活一辈子。’

“‘不过现在太晚了。’我说,一边吻着她的手,装出一副受害者的可怜相。

“‘我的上帝!但是我可以把一切毁了重来。’她又说。

“‘不,您和公爵的关系已经太深了。我甚至应当外出旅行一趟,免得咱俩藕断丝连,我们可能会害怕我们的爱情的……’

“‘亨利,您以为公爵已经起疑心了吗?’

“她仍叫我亨利,但始终不用你来称呼我。

“‘我想没有,’我用‘朋友’的态度和语气回答她;‘但是您必须十分虔诚,与上帝和解吧,因为公爵在等证据,他迟疑不决,您必须让他下决心。’

“她站起身,激动不安地——或许是真的,抑或是假装出来的——在小客厅里踱了两个来回;然后,想必她找到了与这种新处境相协调的姿态和眼神,她在我面前停下来,向我伸出手,声音激动地对我说:

“‘好吧,亨利,您是个光明正大,高尚可爱的男人:我永远忘不了您。’

“这是个令人赞叹的策略。她希望和我建立新的关系,在这个必不可少的过渡中,她显得楚楚动人。我装出悲痛欲绝的人的态度、举止和眼神,她保持不住她的庄重样子了;她瞧着我,抓住我的手,把我拉过来,几乎是轻轻地把我推倒在沙发上。一阵沉默之后,她对我说:

“‘我非常伤心,我的孩子。您爱我吗?’

“‘爱呀!’

“‘那么,您以后怎么办呢?’”

听到这儿,全体女士交换了一个眼色。

“虽说我回想起她的不忠时仍感到痛苦,但是当时她深信我即使不会死去,至少也要忧郁一辈子,并为此内心感到甜蜜而满足的那种神情,至今还叫我好笑,”德·玛赛又道。

“噢!你们先别笑,”他对客人们道,“还有好戏在后头。”

停了半晌,温情脉脉地望着她,对她说:

“‘是啊,这正是我考虑再三的。’

“‘那么,您将怎么办呢?’

“‘我患感冒的第二天就考虑好了。’

“‘您……?’她带着明显的不安说。

“‘我向原先假装追求的那位小妇人发起了进攻。’

“夏洛特有如一只受惊的母鹿,从沙发上一跃而起,身体抖得象张树叶,她朝我投过来一道目光,那是女人们忘记了全部自尊,全部廉耻,忘记了她们的细腻,甚至妩媚的目光,是受到追捕的蝰蛇被困在窝里时那种闪闪发亮的目光。她对我说:

“‘而我却爱着他!我心里在作斗争!我……’她拉长了声调,这是我听到过的最优美的长音,至于她第三句话想说什么,我留给你们去猜。

“‘上帝!’她叫道,‘我们多么不幸!我们永远得不到爱。对于你们,最纯洁的感情也绝无真诚可言。可是,来吧,你们行骗的时候,仍然要上我们的当。’

“‘这个我看得出来,’我样子尴尬地说,‘你们发怒的时候,理智仍然太多,所以你们的心不感到痛苦。’

“这句小小的挖苦话使她大为光火,她气恼地哭了。

“‘您在我面前糟蹋人世和人生,’她说,‘您使我失去了一切幻想,您败坏了我的心灵。’

“她把我有权对她说的话全说了,她那样直率无礼,那样莽撞天真,若是换了一个人,听了准会一步动弹不得。

“‘可怜的女人们,在路易十八的宪章所造就的社会里,我们将怎么办?……(请看她的能言善辩把她引到了何种地步。)——是的,我们生来是受苦的命。说到爱情,我们始终忠贞不二,你们却永远做不到用情专一。你们心里没有一丁点诚实可言。对于你们,爱情是一场赌博,而你们总在作弊。’

“‘亲爱的,’我对她说,‘在当今社会里,把什么事当真,就等于和一个女戏子海誓山盟。’

“‘多么可耻的不忠!还经过一番推理……’

“‘不,是合情合理。’

“‘别了,德·玛赛先生,’她说,‘您把我骗得好惨……’

“我故作温顺地回答:‘公爵夫人还会记起夏洛特的辱骂吗?’

“‘当然。’她语气尖刻地说。

“‘这么说,您恨我?’

“她垂下了头。我心想:有门儿!我开始大谈我的感情,让她以为可以进行点报复。啊!诸位朋友,对那些深得女人垂青的男人们的身世,我曾作过大量研究,但是,黎塞留元帅①也好,洛赞②、路易·德·瓦卢瓦③也好,我不信他们第一次便作出如此巧妙的退却。至于我的头脑和心,它们从此培养成形,再不会改变,当年我克制住了叫我们作出那么多蠢事的轻率意念,正是这种克制力赋予我你们所熟知的镇定自若。”

①指著名红衣主教黎塞留的侄孙,见本卷第447页注②。

②洛赞(1747—1793),法国将军,公爵,以风流放荡着称。

③路易·德·瓦卢瓦(1747—1793),即奥尔良公爵,路易-菲力浦-约瑟夫。

“我真同情那第二个女人!”纽沁根男爵夫人道。

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掠过德·玛赛苍白的嘴唇,但斐纳·德·纽沁根脸红了。

“人怎么择(这)样健黄(忘)!”①纽沁根男爵叫道。

①纽沁根男爵是德国人,法语发音不准。

著名银行家的这句天真话大获成功,他的妻子,即德·玛赛的“第二个”,禁不住跟着大家一起笑了。

“你们都准备谴责这个女人,”杜德莱夫人说,“可是我理解她为什么不把她结婚这件事看成用情不专。男人们永远不愿把用情专一和从一而终区别开来。我认识德·玛赛先生讲的那个女人,她是你们最后几个贵妇人中的一个!……”

“哎!夫人,你说的不错,”德·玛赛又道,“近半个世纪以来,我们目睹一切社会荣誉称号不断被毁掉,我们本该拯救妇女于水火之中,但民法用它的条文把她们一个个压了下去。不管这些话多么不中听,我们还是得说:公爵夫人们消失了,侯爵夫人们也一样,至于男爵夫人们——我请德·纽沁根夫人原谅,她丈夫当上法兰西贵族院议员后,她就是伯爵夫人了——,人们从来没把她们当作一回事。”

“贵族是从子爵夫人开始的。”勃龙代微笑道。

“伯爵夫人们会留下来,”德·玛赛又道,“一个高雅女子将多少是个伯爵夫人,还有帝政时代或新封的伯爵夫人,旧世家的伯爵夫人,或意大利语里出于礼貌所称呼的伯爵夫人。至于贵妇,她们随着上一世纪的华美装饰,随着香粉、假痣、高跟拖鞋、打着三角形饰带结的装衬胸衣一起消失了。如今,公爵夫人们经过时,无需为了她们的鲸骨裙把门开大。总而言之,帝国见到的是最后的拖地长裙!我至今还不明白,希望公爵夫人们的锦缎或丝绒长袍在他的王宫里拖来拖去的皇上,怎么没用无法摧毁的法律为某些家族立下长子继承权。拿破仑没有估计到他极为得意的那部法典将产生什么后果,他在册封公爵夫人的同时,孕育了今日的名门淑女,他的法律的间接产物。”

“被走出中学门的孩子和无名记者当作铁锤的思想,拆毁了社会等级的宏伟大厦,”旺德奈斯伯爵道,“如今,任何一个怪物,只要能戴上笔挺的硬领,用二尺缎子象铠甲似地裹住男子汉的健壮胸膛,脑门在鬈发下闪着不可靠的天才的光芒,身穿六法郎一双的丝袜,脚登薄底浅口漆皮皮鞋摇来晃去,那么,不管他是诉讼代理人的文书,企业家的儿子,还是银行家的私生子,都耸起面颊,把夹鼻眼镜架在眉弓上,肆无忌惮地打量从剧院楼梯走下来的最漂亮的公爵夫人,作出一个估价,对他那位和我们大家一样在布伊松的店里做衣服,摆出公爵派头的金玉其表的朋友说:‘瞧,亲爱的,这是位名门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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