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被马尼埃尔安置在那儿的,该说是照看国王与王后,防止别人伤害他们,结果倒是他自己伤害他们;他就像一个孩子,别人托付他看管一只有许多鸟的鸟笼,并叮嘱他照看好不要让别人折磨它们,而这小孩子为了消遣,把这些鸟的羽毛给拔掉了。

当国王要求外出,罗歇就来到门前,他总是让国王等上好一会儿才打开门,听任国王呆着而他摇晃着一大串钥匙,然后哗啦啦拉开门闩;等门闩打开,门打开后,他仓促地跑下去,站在最后的边门处,嘴上衔着一支烟斗;然后向国王一家出来的每一个人,尤其是妇女们,喷出一股浓烟直冲他们的鼻子。

这些可耻的怯懦行为有国民自卫军可以作证,他们非但不反对这样欺负人,反而常常搬来凳子,坐下来如同观众欣赏演出。

这一切鼓励了罗歇,使他到处宣扬:

“玛丽-安托瓦内特自以为了不起;可我使她卑躬屈膝,我!伊丽莎白和小家伙身不由己地对我行屈膝礼。边门这么低,她们不得不弯下身子!”

跟着,他补充说:

“每天,我为你们对准她们的鼻子,对准这个或对准另一个,喷上一口我烟斗里的烟。他妹妹最后不是问我们的特派员:‘罗歇为什么总是在抽烟?’‘很明显这会使他高兴!’特派员们回答.”

在所有的大赎罪中,除去对受刑的人处以极刑外,总有人让被判刑的人喝下酒滓和胆汁—对于路易十六,这人的名字叫罗歇或西蒙,对于拿破仑,这人的名字叫赫德·洛。此外,当囚犯已经受刑,当受刑者结束了生命时,就是这些人美化了他的极刑,圣化了他的死!没有红衣狱卒,圣赫勒拿岛会是圣赫勒拿岛吗?没有那位宪兵和那位鞋匠,丹普尔堡会是丹普尔堡吗?这就是传说中真正的人物,而且他们理所当然地成为漫长的、凄惨的故事中的人物。

然而,犯人们虽是这么不幸,他们还保留一个巨大的安慰:他们团聚在一起。

公社决定要把国王和他一家分开。

九月二十六日,共和国宣布成立后的第五天,克莱里从一名保安警察处了解到,指定给国王使用在大塔楼中的套房不久即将准备定当。

克莱里不胜悲痛地把这个凄惨的消息转告给他的主人,而后者仍然保持他惯常的勇气。

“请尽力事先打听到,”他说,“这个令人难受的离别日子,并把它告诉我。”

遗憾的是克莱里什么也不知道,也就无法再多告诉他一些情况。

在二十九日上午十点,全家正聚在一起时,六名保安警察进到王后房间,他们持着公社的决定前来拿走犯人们的纸张、墨水、钢笔和铅笔。搜查不光是在房间里,而且对犯人进行了搜身。

“你们需要什么东西的话,”他们称他为夏尔博尼埃的人说,“你们的随身男仆可以下楼把你们的要求写在放在会议室里的一本登记薄上。”

无论国王还是王后都未提出抗议,他们在自己口袋里寻找,并把他们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公主们和仆人都模仿他们的行为。

当时只有克菜里耳边掠过一名保安警察的几句话,了解到国王将在当天晚上被转移到大塔楼去,他告诉了伊丽莎白夫人,后者转告了国王。

一直到晚上也没有什么新的事情发生。每一下响声,每一次叩门都使犯人们心惊胆战,惶惶不安地伸出手来紧紧抓在一块儿。

国王逗留在王后的房间里的时间比往常晚得多,然而他们不得不离开。

终于,门被打开了。早上来过的六名保安警察带着公社的一项新决议回来,他们向国王宣读了这项决定:这是一道正式命令,将他转移到大塔楼中。

这一下子,国王没法保持冷漠了。在可怕而凄凉的道路上这新的一步会把他带到哪儿呢?他所走近的是神秘和未知,而且是带着颤抖与眼泪靠近的。

告别是漫长而痛苦的。国王终于不得不随着保安警察走了。房门在他背后关上,发出了从未有过如此凄凉的一阵响声。别人是那么迫切地要对犯人施加这种新的痛苦,他们带国王去的套间根本还未完工:还只有一张床,两张椅子,油漆和胶水都还未干,房间里散发出一阵难以忍受的气味。

国王并没有抱怨就上床入睡了。克莱里在靠近他的一张椅子上度过了夜晚。

按照他的习惯,克莱里叫起国王,给他穿衣打扮;然后他打算回到小塔楼去为王储穿衣,可是遭到反对,保安警察之中一个名叫韦隆的人对他说:

“你不能再和其他犯人来往。国王再也见不到他的子女啦。”

克莱里这一次可再没有勇气把这个致命的消息转告他的主人了。

到了九点,国王对于决定的严酷性还一无所知,要求带他去和家里人会晤。

“我们没有这方面的命令。”特派员们说。

国王坚持要去,然而他们拒不答复,走开了。

国王单独和克莱里留下来。国王坐着,克莱里把身子靠在墙上,两个人都被压垮了。

一个半小时后,走进两名保安警察,一名咖啡馆侍者跟在后面,带给国王一片面包和一瓶汽水。

“先生们,”国王问道,“这么说,我不能与家里人一块儿用餐了吗?”

“我们将执行公社的命令,”他们之中的一人回答。

“可是,倘若我不能下楼,我的随身男仆,他能不能下去呢?他要照料我的儿子,而我希望他继续服侍他?”

国王这样爽直、这样不怀敌意地提出要求,使这些人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回答。这种声调,这种模样,这种强忍的悲痛远远出于他们意料之外,他们都感到一阵发懵。

他们只能回答说这不取决于他们,就走了出去。

克莱里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焦急不安地凝视着他的主人,他看到国王拿起别人刚才给他送来的面包,掰成两半然后给了他一半。

“我可怜的克莱里,”他说,“似乎他们忘掉了您的早点,把我这半片面包吃了,我嘛,有另一半就够了。”

克莱里拒绝了,然而国王一再坚持,于是他接受了面包,不过在取面包时,他情不自禁地放声大哭了。国王自己也哭了。十点钟的时候,一名保安警察领来了在套房工作的一些工人。那时,这个保安警察带着几分同情的神情靠近国王。“先生,”他对国王说,“我刚才看到你们家里人在吃早饭,我受委托告诉你家里人都健康平安。”

国王感到心里宽慰了一些,这个人的恻隐之心对他有好处。

“我感谢您,”他回答,”并请求您,将我的情况作为回答告诉我家里人,对他们说,我也一样,身体很好。先生,我现在能不能得到几本我留在王后房里的书呢?可以的话,能否请您把它们拿来给我?”

保安警察求之不得,但他感到十分尴尬,因为他目不识丁。最后,他向克莱里承认他的为难之处,要他陪同前去亲自辨认一下国王所要的书籍。

克莱里太高兴了:这不失为一种办法,可以告诉王后有关她丈夫的消息。

路易十六向他使了一个眼色,这个暗示包括了所有的叮咛。

克莱里发现王后在自己的房间里,还有伊丽莎白夫人和她的孩子们。

女人都眼泪汪汪—小王储开始哭泣,可是孩子们眼中的泪水很快干了。

瞧见克莱里走进来,王后、伊丽莎白夫人和公主都站了起来,不是用嗓子而是靠做手势向他打听。

小王储迎着他奔去,大声欢叫:

“是我的好克莱里呀!”

可惜,克莱里只能讲几句克制的话,因为两名伴着他的保安警察和他一起在房间里。

王后再也克制不住了,直接问他们。

“啊!先生们,”她说,“请发一下慈悲,让我们能和国王一块儿过,就是白天和吃饭一会儿工夫也好!”

其余的女人们什么也不说,而是把手合在一起。

“先生们,”王储说,“请你们,让我父亲回来与我们在一起,我要为你们向天主祈祷!”

保安警察四目对视,不吭一声。这种沉默引起女人们发自内心无限悲痛的呼叫和号陶大哭。

“啊!好吧,就这样了!”与国王讲过话的人说,“他们今天还是在一块儿吃饭吧!”

“不过,明天呢?”王后说。

“夫人,”保安警察回答,“我们的行动取决于公社的决定。明天,我们将按公社的命令办事。公民,这也是您的看法吗?”保安警察问他的同伴。

这人点头表示赞同。

焦急期待着这个示意的王后和公主们发出一阵欢呼。玛丽一安托瓦内特把两个孩子搂在怀里,紧紧地贴在胸口,伊丽莎白夫人双手伸向天空,感谢上帝。这种如此出乎意外的喜悦,使她们发出呼叫和流出泪水,叫人看来近乎悲痛。

保安警察之中的一个抑制不住他的泪水,而西蒙大声说:

“我相信这伙女人要让我哭了!”

接着,他问王后:

“您在八月十日杀害老百姓时,没有这样哭吧!”

“唉!先生,”王后说,“人民曲解了我们的感情!如果他们更好地了解我们,他们会像先生您一样做法,他们将为我们哭泣!”

克莱里取了国王所要的书回上楼去,他赶快向主人报告了这个好消息,而保安警察与他几乎一样着急;谁都乐于做好人!中饭开在国王房间里,全家被带到那儿,可以说是节日的宴会,大家以为赢得一天就是赢得了一切。

果然,他们赢得了一切,因为再也不听见谈起公社的决定了,而国王像往常一样继续在白天见到他家里的人,并和他们一块儿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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