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您打算怎么办呢?”吉尔贝问道。
“那么,”丹东说,“我高举一面旗帜,不是乞灵于鲜血淋淋、令人憎恶的那些大屠杀的魔鬼,让它们回到黑暗中去,而是求助于尊贵与公正的战争守护神,它不惧怕也不发怒地进行惩罚,平静地注视死亡;我要问这批家伙,是不是为了杀害没有武器的人才聚集在一起的,我宣布任何人威胁监狱都是可耻的!或许他们中间很多人赞同大屠杀;然而动手的人要少得多。我利用在巴黎盛行的尚武精神;我要使一小批杀人者淹没在真正是战士的志愿兵的旋风中,他们只是在等待着命令开拔,我就把这大群好兵挟着一小群坏兵派到边境去,也就是去对付敌人!”
“干吧!干吧!”吉尔贝嚷道,“您会干出一件伟大、出色、崇高的事情!”
“啊!上帝啊,”丹东耸了耸肩膀,带着一种力量、不在意和疑惑交织在一起的奇特表情说,“这是最容易的事情呀!只要有人帮助我,您等着瞧吧!”
丹东夫人吻着她丈夫的双手。
“大家会帮助你的,丹东,”她说,“听到你这么讲话,谁会不赞成你的意见呢?”
“是的,”丹东回答说,‘然而,遗憾的是我不能这样讲,因为,这样讲话万一失败了,那么大屠杀可能会由我引起。”
“怎么,”丹东夫人起劲地说,“难道这么解决不是最好吗?”
“女人总是女人的见解!而我死后,在这个人称马拉的嗜血成性的疯子和这个人称罗伯斯庇尔的假空想家之间,革命将会是个什么局面?不,我不应该死,我还不愿意死;我理应做的,就是阻止大屠杀,如果我能办到的话;如果不管我的反对,大屠杀照旧进行的话,我要给法国开脱,由自己承担责任。我将照样向着我的目标前进,只不过,我将更为可怕地前进—叫塔利昂。”
塔利昂走了进来。
“塔利昂,”丹东对他说,”明天,公社可能写信给我,邀请我去市政厅,您是公社的秘书,请安排一下让这封信别交到我手上,使我能够证明这封信没有送来。”
“见鬼!”塔利昂说,”那我怎么办呢?”
“这由您来考虑。我来告诉您我所希望的,我所要的,以及应该做的事情;办法该由您去想—来吧,吉尔贝先生,您有什么事要求我?”
他打开一个小房间的门,让吉尔贝进去,随后跟了进去。“哦,”丹东说,”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呢?”
吉尔贝从怀里掏出卡格里奥斯特罗给他的纸片,递给丹东。
“啊,”丹东说,“您是从他那边来的……,好吧,您有什么事呢?”
“一个被监禁在修道院里女人的自由。”
“她的名字?”
“德·夏尔尼伯爵夫人。”
丹东取出一张纸,写上释放的命令。
“拿着,”他说,“您还要救什么人吗?说吧!我希望能够一部分一部分地把他们全救出去,这些不幸的人啊!”
吉尔贝躬身行礼。
“我已经得到我所希望的,”他说道。
“那就去吧,吉尔贝先生;有一天,万一您需要我,就直接来找我好了,不必通过中间人直接来好了,我万分乐意为您效劳。”
接着,送他到门口。
“啊!”他悄悄地说,“但愿我有您这样正派人的名声,哪怕只有二十四小时,吉尔贝先生!”
他把门在医生背后关上,叹了一口气,并擦去额头上的汗。
拿了这张使安德烈获得生命的宝贵纸片,吉尔贝到修道院去了。
尽管时间将近半夜,使人害怕的人群还逗留在监狱的周围。吉尔贝穿过人群,敲响大门。
在低矮拱门下那道阴沉沉的大门打开了。
吉尔贝战栗着进了这扇低矮的拱门,这并不是一扇监牢的大门,而是一座坟墓的大门。
他向监狱长出示了释放命令。
命令上写明即刻恢复吉尔贝医生指名的犯人的自由—吉尔贝提出了夏尔尼伯爵夫人,监狱长就命令狱卒带领吉尔贝公民去女犯人的房间。
吉尔贝跟着狱卒,登上三层小螺旋形楼梯,走进一间有一盏小油灯照亮的单人牢房。
有一位身穿黑衣裳的女人,在这身丧服的衬托下,她的脸色像大理石似的苍白,坐在一张小桌旁,桌上点着一盏小油灯,她正在念一本绣有银色十字架、皮面精装的小书。
在她身旁的壁炉里还燃烧着一堆残余的炉火。
虽然房门打开时发出响声,她并没有抬起眼睛,虽然吉尔贝靠近时发出响声,她仍没有抬起眼睛,看上去在全神贯注地阅读,但也可以说沉浸在她的沉思之中,因为吉尔贝在她面前站了两三分钟也没有见到她翻动一页。
狱卒在吉尔贝背后随手把门拉上,就站在室外。
“伯爵夫人……”吉尔贝终于说道。
安德烈抬起双目,一时间什么也瞧不见,她的沉思所形成的纱幕依然挡在她的目光与站在她眼前的人中间.它一点儿一点儿地变得清楚了。
“啊!是您,吉尔贝先生吗?”安德烈问,“您要我做什么?”
“夫人,”吉尔贝回答,“外面恐怖地流传着明天在监牢里将要发生的事情。”
“是的,”安德烈说,“看来一定要杀我们啦,可是,吉尔贝先生,您知道我已经作好死的准备。”
吉尔贝躬身行礼。
“我是来找您的,夫人,”他说道。
“您来找我吗?”安德烈惊讶地问道,“要把我带到哪儿?”
“随您去哪儿,夫人,您自由啦。”
他向她出示了丹东所签署的释放命令。
她看了一下这张命令,但未把它归还给医生,却把它抓在手上。
“我早料到的,医生.”她试图笑,她的脸似乎早已忘记怎样来表示。
“料到什么,夫人?”
“料到您来阻止我去死。”
“夫人,对我来说在世界上有一个比我父亲或者我母亲的生命更为珍贵的生命,如果天主给予我一位父亲或者一位母亲的话,这就是您的生命!”
“是的,这就是为什么您已经有过一次对我食言。”
“我从未对您食言,夫人:我曾经将毒药送给您。”
“通过我的儿子!”
“我可没向您说过我将通过谁把药交给您。”
“因此您想起了我,吉尔贝先生?因此您为我深入虎穴吗?因此您想出用这个法宝来打开这些门户吗?”
“我告诉过您,夫人,只要我还活着,您就不会死。”
“啊!不过,这次,吉尔贝先生,”安德烈带着比第一次较为明显的笑容说,“我相信我很好地掌握了死亡,请走吧!”
“夫人,我向您声明,必要的话,我甚至使用武力把您从这儿拉走,您决不会死。”
安德烈默不出声,把命令撕成四片,并将碎纸片抛入火中。“那您不妨一试!”她说。
吉尔贝发出一声惊呼。
“吉尔贝先生,”安德烈又说,“我放弃了自杀的想法,可我并没有丢掉死的念头。”
“啊!夫人!夫人!”吉尔贝说。
吉尔贝发出一声呻吟。
“我所祈求您的乃是请您尽可能找到我的尸首,在死后,使她免受凌辱,而在活的时候,却未能逃避这种……德·夏尼尔先生安息在他布尔桑府邸的地穴里:在府邸里,我曾经度过我生平唯一幸福的岁月,我希望安睡在他身边。”
“啊!夫人,看在老天的份上,我恳求您……”
“嗨,我呀,先生,看在我的不幸的份上,我求求您了。”
“好吧,夫人;您曾讲过,我应该不折不扣地服从您,我告辞了,可我并不认输。”
“别忘了我最后的遗嘱,先生。”安德烈说。
“假如我没能不顾您的反对把您救出去,”吉尔贝说,“您的愿望将会实现的。”
吉尔贝又一次向安德烈敬了个礼,就离开了。
牢门在他背后关上,发出了监狱中牢门特有的一阵凄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