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事情走到的那一步,九月一日,晚上九点,吉尔贝家的服务员—佣人的名称,由于不合共和的缘故已废除不用—吉尔贝家的服务员走进医生的房间说:
“吉尔贝公民,马车已在门外等候。”
吉尔贝把他的帽子拉得低低的,几乎盖住眼睛,大衣钮扣一直扣到领子,准备出外,可是在房子的门槛上站着一个人,裹着一件大衣,一顶阔边的帽子遮住前额。
吉尔贝退后一步:在黑暗中,在这么一个时刻,一切都是敌人。
“是我,吉尔贝。”一个亲切和蔼的声音说。
“卡格里奥斯特罗!”医生大声说。
“好呀!你忘记我不再叫卡格里奥斯特罗了,我名字叫藏诺纳男爵啦!对您,亲爱的吉尔贝,我既不改名又不变心,而始终是约瑟夫·巴尔萨莫,至少我希望如此,不是吗?”
“哦!是的,”吉尔贝说,“我正打算上您家去,这可作为证明。”
“我早料到了,”卡格里奥斯特罗说,“我正为此来这儿。因为您肯定会猜想到,在这种时刻,我没有去干罗伯斯庇尔刚才干过的事情:我不会上战场。”
“所以我怕碰不到您,我很高兴见到您……请进吧,请进来!”
“好吧,我在这儿。唉,您有什么事?”卡格里奥斯特罗随着吉尔贝直抵医生家中最偏僻的房间里。
“请坐,大人。”
卡格里奥斯特罗坐了下来。
“您了解发生了什么事吗?”吉尔贝又说道。
“您说的是即将发生的事,”卡格里奥斯特罗回答,“因为暂时,什么也没有发生。”
“没有事,您说得对,但正在酝酿某些可怕的事,是不是?”
“可怕的事,实际上……有时可怕也是必要的。”
“大人,”吉尔贝说,“您竟冷酷无情地讲出这样的话,简直令我不寒而栗呀!”
“您要我怎么办呢?我不过是一个回声:命运的回声而已!”
吉尔贝低下了头。
“您还记得,吉尔贝,十月六日,我在贝勒维见到您那天对您说了些什么吗,当时我向您预言到法弗拉斯侯爵的死吗?”
吉尔贝打了个哆嗦。
他呀,在别人面前,甚至在一系列事件面前表现得如此坚强,而在这个神秘莫测的人物面前,却感到孩子般的软弱无力了。
“我向您讲过,”卡格里奥斯特罗继续说,“假如国王在他可怜的脑袋中还有一点儿我所盼望他早先所不具备的保守思想的话,他会逃跑的。”
“是呀,”吉尔贝回答,“他已经逃跑了。”
“是呀;可是,我,我的意思是要有时间,当他逃跑……天哪!您知道,已没有时间了!我还说,您不会忘掉的,假使国王反抗,假使王后反抗,假使贵族反抗,我们将进行一场革命。”
“是,这一回您还是正确的:革命已成定局。”吉尔贝叹了口气说。
“并不完全如此,”卡格里奥斯特罗又说,“但它将按您所预料的发生,亲爱的吉尔贝。您回忆得起我曾向您说到我的一位朋友,吉约坦医生发明的一台器械吗?……您有没有经过卡鲁塞尔广场,那儿,面对着杜伊勒里宫?好吧,这部器械,我曾让王后在塔韦尔内府邸里看到同样的东西,在一个大肚玻璃瓶……您想起来了:您在那儿,还是个小伙子,不比这个高,已经成为尼科尔小姐的情人啦……她的丈夫,这位可爱的博西勒先生,刚刚被判处绞刑,这是他活该!……好吧,这台器械在发挥作用。”
“啊,”吉尔贝说,“就是看上去作用太慢,因为还要增添刀、矛和匕首。”
“听着,”卡格里奥斯特罗说,‘必须承认一件事:我们正和顽固残忍的人打交道!我们早已向贵族、大臣、国王、王后发出过各式各样的警告,但白费心机,攻占巴士底狱,这毫无用处;发动十月五日和十月六日革命,这毫无用处,发动六月二十日革命,这毫无用处;发动八月十日革命,这毫无用处,把国王关在丹普尔堡,把贵族关在修道院、关在福斯、关在比塞特尔,这毫无用处!国王在丹普尔堡对普鲁士人占领隆维欢欣鼓舞,贵族们在修道院狂呼乱嚷‘国王万岁!普鲁士人万岁!’他们当着穷人的面狂饮香槟酒,而这些穷人只能喝白开水;他们在穷人的眼皮底下大嚼香菇馅饼,而这些穷人连面包也吃不到!甚至普鲁士的纪尧姆·威廉国王,人们对他写信说:‘当心!如果您超越隆维,如果再向法国心脏前进一步,这将是对国王死亡的判决。’而他竟回信:‘不管国王全家处境如何可怕,军队绝不后退。我凭良心愿意及时到达以拯救法国国王,可是,首先,我的使命是拯救欧洲!’结果他向凡尔登进军……真该解决了。”
“可是解决什么呢?”吉尔贝喊了起来。
“解决国王、王后和贵族。”
“你们要暗杀国王?你们要暗杀王后?”
“啊!不,不是暗杀他们生这样做就不聪明了:必须对他们进行审判,定他们的罪,公开地处决他们,正像对查理一世所做的一样,但归根结底,必须摆脱他们,医生,而且越早越好。”
“那是谁决定这件事的呢?瞧!”吉尔贝大声叫道,“是智慧吗?是公正吗?是您所提到人民的良心吗?您若有米拉波的天才,有拉法埃特的正直,韦尼奥的正义,假若您是以这三个人的名义来对我说:‘该杀!’我会像过去一样不寒而栗的;可我十分怀疑。瞧,今天,您是以什么人的名义来对我讲这些呢?以一个票证贩子埃贝尔的名义!以一个蹩脚丑角科洛·德埃布瓦的名义!以一个头脑有毛病的马拉的名义—每当他要求五万、十万、二十万颗人头,他的医生不得不对他进行放血!亲爱的大人,让我回避这些平庸小人,他们需要的是迅速而悲怆的危机,亲眼目睹的改变。这些蹩脚的编剧,这些浮夸的作家只喜爱突然的毁灭,当这些凡夫俗子打乱了天主的安排,却自以为是神奇的魔术师,他们使灌溉世界的生命之河逆转,他们用一句话,一个暗号,一个眼色杀人,他们吹一口气把大自然花了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年工夫为他们创造的有生命的障碍消灭掉,还认为美,伟大,高尚!亲爱的大人,这些人是混蛋!而您,您不属于他们这些人。”
“我亲爱的吉尔贝,”卡格里奥斯特罗说,“您又错了:您称这些人是人;您太抬举他们了:他们只不过是一些工具而已。”
“毁灭的工具!”
“对,然而为了某种思想的利益。吉尔贝,这种思想,就是人民的解放,就是自由,就是共和国,不是法兰西的共和国,天主允许我有这样自私的思想!是世界共和国,世界的博爱!不,这些人没有天才,不,他们没有正直,不,他们没有良心,但他们有比这一切更为强大、更为无情、更加锐不可当的东西,他们有本能。”
“阿提拉的本能!”
“对,是这样,您说中了:阿提拉,他自称是上帝的锤子,用匈奴人,阿兰人,斯威维人的蛮族鲜血,重新锤炼了尼罗、韦斯巴西安、埃利奥加勃尔四百年统治腐蚀的罗马文明。”
“总而言之,”吉尔贝大声说道,“让我们概括一下,不要扯开去,你们要把大屠杀引向哪儿呢?”
“啊,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使它影响到议会,公社,人民以及整个巴黎。必须使巴黎染上鲜血,您很了解它的,为了使巴黎,这个法国的头脑,这个欧洲的思想,这个世界的灵魂,为了使巴黎感到不再可能宽恕,像一个人似的站立起来,推动法国往前走,并把敌人从祖国的神圣土地上赶出去。”
“可您又不是法国人,您呀!”吉尔贝大声说,“与您又有什么关系呢?”
卡格里奥斯特罗微笑着。
“这难道是您,吉尔贝!您是绝顶智慧的人,您是有组织能力的人,您竟然对一个人说:‘不要参预到法国的事情中,因为您不是法国人吗?’吉尔贝,难道法国的事情,不属于世界的事情吗?难道法国只是为它自己奋斗吗?可怜的自私者?难道耶稣单单为犹太人而死吗?你又有什么权利来向一个使徒说‘你不是拿撒勒人呀!’听着!听着,吉尔贝,我曾和人讨论过这一切,这个人的天才比你我强百倍,这个人或者魔鬼,人们称他为阿托塔斯,有一天,他向我计算在太阳从自由世界升起来之前要流的血量。好吧,这个人的推理丝毫没有动摇我的信念;我已经向前走,我正在向前走,我还要向前走,推倒挡在我前面的一切,并带着公正的目光用冷静的声调说:‘绊脚石注定要倒霉!我就是未来!’现在,你要向我为某个人求情,是不是?我预先同意你的求情。告诉我你要救的这个男人或女人的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