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这样情况就严重了,可是,也许他会转变,”吉尔贝沉思着说。

“啊!亲爱的医生,您不了解这个不受腐蚀的人,这是有天人们给他起的一个浑名,再说,有谁会去收买这个受到大家讥笑的小律师呢?这个人不久就会成为—吉尔贝,请您注意听我说—国民议会的一个危险人物,尽管他今天是人们取笑的对象。雅各宾派的贵族老爷们都一致认为,德·罗伯斯庇尔先生是国民议会的滑稽人物,是个让人取乐、受人戏弄的人。国民议会开会时有时空气很沉闷,需要有个傻瓜逗乐开心……在拉梅特家、卡泽尔家、莫里家、巴纳夫家、迪波尔家的那些人眼中,德·罗伯斯庇尔是个傻瓜。他的朋友出卖他,在暗中讥笑他。他的敌人则毫无顾忌地大声笑话他;他一开口,大家都跟着讲,他提高嗓门,大家都叫嚷起来。他讲的内容,总离不了对法律有利或是为了维护某些原则。在他发表一篇没人要听的演讲时,有个被他狠狠斜了一眼的不出名的议员带着嘲讽的口气,问周围的人对他的演讲有什么看法。周围的那些人中,只有一个人能听懂并理解他的演说,只有一个人!猜猜看是谁?就是米拉波。前天米拉波对我说:‘这个人走得很远,那是因为他深信自己讲的话。’您也清楚,米拉波也认为他是个奇才!”

“可是,”吉尔贝说,“我看过这个人的演讲辞,我觉得平淡无奇。”

“嗯!我的天,我并没有说他是德·穆斯梯尼或是西塞罗,米拉披或是巴纳夫,啊!不,他只不过是个老老实实的德·罗伯斯庇尔先生,就像人们称呼他的那样。再说,他的演说,在印刷厂也好,在讲坛上也罢,都得不到重视:在讲坛上,人们随意打断他;在印刷厂,人们把它删改得支离破碎。新闻记者甚至不称呼他德·罗伯斯庇尔先生,不,新闻记者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他们叫他B先生,N先生或是随便什么先生。啊!只有天主,也许还有我知道在他那瘦削的胸膛中郁积着多少怨恨,狭窄的头脑里积压着多少怒火。因为这个虽然被喝倒彩却仍然觉得自己很有力量的演说家在这个世界上既找不到什么消遣,也没有家庭的安慰好让他忘却所有这些咒骂、侮辱和背弃。他一个人蛰居在凄凉的沼泽街的凄凉的公寓里,呆在圣通热街的;家具残缺不全的可怜斗室里,靠着菲薄的议员薪水过日子。他孤苦伶仃,和在路易大帝中学的潮湿的庭院里生活时一样。直到去年,他看上去还年轻,脸色红润光滑。可是您看,只有一年工夫,就变得干枯了,好像库克人、拉贝鲁西人从大洋洲带回来的那些干瘪的加勒比人的首领的脑袭那样;他不会离开雅各宾派,他喜怒哀乐不形于色,他患有咯血病,曾经昏厥过两三次。吉尔贝,您是个出名的代数学家,喏,这样吧,我看任凭您加上多大的数目恐怕也未必能算出贵族的咒骂、教士的迫害、国王的蔑视害得罗伯斯庇尔失去了多少鲜血。”

“可他为什么要参加雅各宾俱乐部呢?”

“啊!这是因为,尽管他在议会里不受欢迎,但雅各宾派的人都听他的。亲爱的医生,您也知道。雅各宾分子都是一些幼小的、牛头人身的怪物。现在他们吸吮母牛的奶,等到长大之后就会把所有的老百姓都吞掉。喏,我说,罗伯斯庇尔式的雅各宾派就是这号人。社会在他身上得到概括,而他又是社会的缩影:就是这样,不多也不少,他跟社会迈着同样的步子,既不落在后面,也不冲到前面。我不是答应过您吗?让您看一件眼下人们都在关心的玩意儿,这种玩意儿可以叫人头落地,也许一分钟就能砍下两颗脑袋。呃,所有这些在场的人中间,操作这部杀人机器最多的人将是这位阿拉斯的小律师德·罗伯斯庇尔先生。”

“伯爵,老实说,您总是说些丧气话。如果您的恺撒也不能像您的布鲁图那样给我一点安慰,那我只好忘却我为什么到这里来了。请原谅,恺撒在哪儿?”吉尔贝问道。

“喏,他在那里,您看见没有?他在跟一个他目前还不认识的人讲话,这个人将对他的命运产生很大的影响,这个人叫做巴拉斯。把这个名字记住,紧要关头时别把它忘了。”

“伯爵,我不知道您是否搞错了,”吉尔贝说,“可是,不管怎么说,这个类型您挑得好。您的恺撒有一个配得上戴王冠的脑袋,还有他的眼睛,尽管我还摸不大透他的这种神情……”

“是啊,医生,这是因为他的眼睛是朝里看的,这样的眼睛能看到未来。”

“他对巴拉斯说些什么?”

“他对他说,如果由他去防守巴士底狱,那么,巴士底狱就不会被攻陷。”

“那他不是个爱国者罗?”

“像他这种人在功成名就之前是不希望什么的。”

“因此,您坚持要和这个小小的少尉开玩笑罗?”

“吉尔贝,”卡格里奥斯特罗说的同时把手指向罗伯斯庇尔,“就像这一个肯定会替查理一世重建断头台,那一个,”这时他的手指向那个直头发的科西嘉人,“也肯定会使查理大帝重登宝座。”

“这么说,我们为自由而斗争是白费劲罗?”吉尔贝沮丧地说。

“谁告诉您,这一个用他的宝座为自由所作的努力不及那一个用断头台的人呢?”

“那么,难道他是狄度,是和平之神马克·奥雷尔,在战乱的年代来到人间给人安慰?”

“他既是亚力山大,又是汉尼拔。他在战争中诞生,在战争中成长,又在战争中倒下。我看您未必能计算出罗伯斯庇尔失去多少血,贵族和教士们该偿还多少血,就拿贵族和教士们将要流掉的血,无论加上多少倍,也达不到他和他手下五十万士兵在接连三天战斗中,用十五万发炮弹打出的像大河、像潮水、像海洋那样多的鲜血。”

“所有这些喧闹,这些磨擦,这场混乱,其结果是什么呢?”

“下面就是由此所产生的结果,吉尔贝。我们有责任埋葬旧世界,我们的子孙将会看见新世界的诞生,这个人,这个把守大门的巨人,他像路易十四、莱翁第十、奥古斯都那样,他的名字将被载入新纪元。”

“这个人叫什么名字?”吉尔贝问道,他被卡格里奥斯特罗那充满信心的神态制服了。

“他现在只叫波拿巴,可是,将来有一天,人们会叫他拿破仑!”预言家回答说。

吉尔贝抱着头,深深地陷入了沉思,只是顺着自己的思路想下去,以致一点也没有察觉大厅里会议早已开始,一个演说家已经走上讲坛……

一个钟头过去了,然而,会场里那急风骤雨般的喧哗声和讲坛上的演讲声都没有能够打断吉尔贝的沉思默想,直到他觉得一只有力、紧张的手压在他肩膀上时方猛然惊醒。

他转过身来。卡格里奥斯特罗已经不见了,站在面前的是米拉波。

米拉波怒形于色。

吉尔贝用探询的目光望着他。

“哎!”米拉波说。

“怎么回事?”吉尔贝问道。

“我们被人捉弄、被人嘲笑、被人出卖了,也就是说,宫廷不要我了。他们说您是个笨蛋,说我是个傻瓜。”

“我不懂您在说些什么,伯爵。”

“您难道没有听见吗?”

“听见什么?”

“刚作出的决定!”

“在什么地方?”

“就在这儿!”

“什么决定?”

“这么说,您是在打瞌睡?”

“不,我在思考,”吉尔贝回答。

“唉,明天,在答复我今天的提案,也就是说,在我建议邀请各位大臣参加国事商讨时,国王陛下的三位朋友会提出在议会召开期间,任何一个议会成员都不能担任大臣。这样一来,我煞费苦心建立的联合就被路易十六的变化无常的气息吹垮了。但是,”米拉波接着说道,一边像阿雅斯那样,向天空挥舞着他那紧握的拳头,“我一定要以米拉波的名义叫他们作出补偿。如果他们的气息可以吹倒一个大臣,那他们就会看列我的气息可以撼动一个宝座!”

“可是,想必您不会减少去国民议会的次数,您不会不斗争到底的吧?”吉尔贝问道。

“我照样去国民议会,我耍斗争到底!……我是那种只有等到被埋葬在废城底下才会停止战斗的人。”

说完这话,仿佛就要爆炸的米拉波显得满脸通红,也更可怕了,他带着神奇的激情走出去,脸上还留着刚响过雷声的印记。尽管米拉波作出了超乎寻常的努力,可是,第二天根据朗日内的提议,议会还是以压倒多数通过了下面这样一个提案:“在议会召开期间,议会成员一概不能担任大臣职务。”

在对这项法案表决时,米拉波大声嚷道:“我,我提出一个丝毫也不改变这项法案的修正案,那就是:‘除了德·米拉波伯爵之外,所有国民议会目前的成员都可以担任大臣职务。”,人们面面相觑,对他的敢作敢为感到惊讶,接着,在一片寂静当中,米拉波从讲坛上走下来,以坚定的步伐走向德·德勒·布雷泽先生,对他说道:“我们受人民的委托到这里来,只有在刺刀捅入我们的肚子时才会离去!”

说完,他走出大厅。

米拉波的失败好比他人的胜利。

吉尔贝甚至没有去国民议会。

他待在家里,沉浸在对卡格里奥斯特罗那番怪诞预言的遐思中,尽管他不相信,可又无法把它从脑海中排除出去。在他看来,现实比未来渺小得多!

说不定有人会问我这个过时了的史学家,我将如何来解释卡格里奥斯特罗对于罗伯斯庇尔和拿破仑所作的预言呢?我就问问那位提出这个问题的人,请他先给我解释一下勒诺芒小姐对于约瑟芬所作的预言是怎么回事。

在这个世界上,人们每走一步就会碰到一桩无法解释的现象:对那些无法解释、却又不愿意相信这些现象的人来说,疑虑就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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