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矛盾是什么意思呢?”
“这个矛盾是说,亨利,对一些人来说我是死了,对另一些人来说我还活着。”
“对我来说呢?”
“对你来说我是死了。”
“为什么对我来说是死了?”
“这很容易明白,你听好。”
“好。”
“你不是你家里的主人。”
“怎么?”
“你没有一点办法对付你手下的那些人。”
“希科先生!”
“咱们都别发脾气,要不我要发脾气的!”
“对,你说得对,”国王说,唯恐希科的幽灵不告而别,“说吧,我的朋友,说吧。”
“嗯,是这样,当初我有桩小小的公案没跟德·马延先生了结,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
“好,我要了结它,就狠狠地揍了这个队长一顿,很好;他派人搜寻我,要抓我,而你呢,我原指望你能庇护我摆脱这位好汉,没想到你把我甩了;你非但不惩治他,反而跟他重修旧好。那时我怎么办呢?我就通过我的朋友戈朗弗洛声称我已经死了,出了殡;这么一来,一直在搜寻我的德·马延先生打那以后就不再搜寻我了。”
“你的勇气真吓人,希科!你不知道你的死叫我多伤心吗?你说。”
“是的,勇气是有的,但根本不吓人。打所有的人都相信我不再活在世上以后,我安静地活着,我从来没有这么安静地活过。”
“希科!希料!我的朋友,”国土喊起来,“你叫我感到害怕,我的脑子不听使唤了。”
“唔!你呀,你到今天才发觉过一点吗?”
“我不知道相信什么好。”
“见鬼!可是你想想总该想得出吧:咱们瞧瞧,你相信什么?”
“好吧,我相信你死了又回来了。”
“那么,我是在说谎;你很有礼貌。”
“你至少对我隐瞒了一部分实情;不过待会儿。你会像那些古代人的幽灵一样对我说些可怕的事情。”
“啊!这一点我不否认。你准备好吧,可怜的国王!”
“是的,是的,”亨利继续说,“你承认你是天主创造的一个幽灵吧。”
“你愿意说什么我就承认什么。”
“要不然你怎么能通过有人守卫的走廊进来呢?你怎么能在这儿,在我的房间里,在我的身边呢?照这样,现在任谁都可以跑进卢佛宫来了,难道对国王的守卫竟是这样的吗?”
亨利完全陷于这种刚刚攫住他的臆想的恐怖之中,他跳上床,拉过被子来想蒙住头。
“好啦,好啦,”希科说,他的语气中蕴含着些许的怜悯和很多的同情,“好啦!别激动,你只要摸摸我就可以放心了。”
“那么你并不是复仇使者?”
“见鬼!难道我像撒旦那样长着角,或者像米歇尔大天使那样拿着闪闪发光的剑吗?”
“那么,你是怎么进来的?”
“你还是要问这个?”
“当然。”
“好吧,你要知道我一直藏着那把钥匙,就是你从前给我的那把,我曾把它挂在脖子上,存心气气你的那些内室侍从,他们只有权把钥匙挂在屁股后头;喏,有了这把钥匙谁都可以进来,我就这么进来了。”
“那么,是走那扇秘密的小门?”
“啊!那当然。”
“为什么你昨天不来,偏偏今天来呢?”
“啊!真的,这是个问题,好吧,你会知道的。”
亨利把被子放下来,甩孩子般天真的语气说:
“别对我说任何不愉快的事儿,希科,我求你。啊!你知道,听到你的声音我有多高兴啊!”
“我嘛,我要对你说事情的真相,如此而已,要是它们叫你不愉快,那也没法子。”
“你并不那么当真怕德·马延先生,是吗?”国王说。
“不,那是当真的。你知道:德·马延先生叫人打了我五十棍,我报了仇,用剑鞘回敬了他一百下,假定两下剑鞘抵一棍,那我们就两清了;当心哪!假定一下剑鞘抵一棍,看样子德·马延先生是这么算的,那么我还欠着五十棍或者五十下剑鞘。我对这档子的债务人可比什么都怕,要不是我知道德·马延先生在苏瓦松,不管你怎么需要我,我才不会到这儿来呢。”
“嗯,希科,既然如此,既然你是为我来的,我把你置于我的庇护之下,我要……”
“你要怎么样?当心,亨利凯;每次你说到‘我要’这两个字的时候,你就要说蠢话了。”
“我要你复活,要你大白天出来。”
“这!我早说过了。”
“我会保护你的。”
“好呀。”
“希科,我以国王的名义向你保证。”
“得了!我有比这更好的东西。”
“你有什么?”
“我有我安身的地方,我待在那儿。”
“我会保护你的,我对你说!”国王使劲喊,在床前的踏级上站起身来。
“亨利,”希科说,“你要伤风的;睡下去,我求求你。”
“你说得对;可这是你惹我的,”国王说,一边重新钻进被窝里去。“怎么,我——亨利·德·瓦卢瓦,法兰西国王,有那么多瑞士兵、苏格兰兵,有那么多法国卫士和侍从保卫我,而希科先生还感到不放心,还感到不安全!”
“得啦,听我说,你是怎么说的?你有瑞士兵?……”
“对,由托克诺指挥。”
“好。你有苏格兰兵?”
“对,由拉尚指挥。”
“很好。你有法国卫士?”
“由克里荣指挥。”
“好极了。还有呢?”
“还有吗?我不知道该不该对你说。”
“别说好了;谁问你这个了?”
“还有嘛,是件新鲜事儿,希科。”
“新鲜事儿?”
“对,您想想吧,四十五个勇敢的绅士。”
“四十五个!你说什么?”
“四十五个绅士。”
“你到哪儿去找来的?总不是在巴黎啊?”
“不是,不过他们今天到了巴黎。”
“对!对!”希科说,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你的这些绅士,我认识他们。”
“真的?”
“四十五个乞丐,就缺些褡裢。”
“我可不这么认为。”
“模样真笑死人!”
“希科,他们中间有很出色的人。”
“而且还是些加斯科尼人,跟你的那位步兵统领一样。”
“也跟你一样,希科。”
“啊,不过,我,亨利,那可不一样;打我离开加斯科尼以后,我就不是加斯科尼人了。”
“他们呢?……”
“恰恰相反;他们在加斯科尼不是加斯科尼人,在这儿却是双料的加斯科尼人。”
“这不管,我有四十五把令人生畏的剑。”
“由那个叫德·艾佩农的第四十六把剑指挥?”
“并非如此。”
“由谁指挥?”
“卢瓦涅克。”
“呸!”
“你不会现在就贬损卢瓦涅克吧?”
“我才不会那么做呢,他是我第二十七亲等的表兄弟。”
“你们这些加斯科尼人都是些亲戚。”
“跟你们瓦卢瓦人正好相反,瓦卢瓦人谁也不是亲戚。”
“最后,你还有什么说的?”
“说什么?”
“我那四十五个卫士。”
“你就指望他们来保卫你吗?”
“是的,见鬼!是的,”亨利生气地喊道。
希科,或者说他的幽灵——因为关于这一点,我们并不比国王知道得更清楚,所以只能让读者们存疑了;希科(我们就这么说吧)把身子窝进扶手椅,两只脚后跟踩在椅子边上,使膝盖形成一个锐角的顶点,此他的头部还高。
“嗯,我嘛,”他说,“我的军队比你多。”
“军队?你有军队!”
“瞧你!干吗我不能有军队?”
“什么军队?”
“你会知道的。首先我有两位德·吉兹先生在洛林创建的那支军队。”
“你疯了?”
“没有,那确确实实是一支军队,至少有六千人。”
“啊,对了,你那么怕德·马延先生,怎么恰恰会用德·吉兹先生的士兵来保卫你自己呢?”
“因为我死了。”
“又是这个玩笑。”
“不过,当初德·马延先生恨的是希科。所以我就趁死去的机会把身体、名字和社会地位统统掉了个包。”
“那你不是希科了?”国王问。
“不是。”
“你是谁?”
“我是罗贝尔·布里凯,过去的批发商,联盟分子。”
“你,联盟分子,希科?”
“狂热的联盟分子,你瞧,这么一来,只要不走挨近德·马延先生,我——布里凯,神圣联盟的成员——首先可以把洛林的军队用来保护我自己,他们的人数是:六千;记着这个数目。”
“我记着。”
“接下来是差不多一万个巴黎人。”
“出色的士兵!”
“要说搅得你不得安生可真是够出色的,我的国王。好,一万加六千,一万六千了;还有议会,教皇,西班牙人,德·波旁红衣主教先生,弗朗德勒人,亨利·德·纳瓦拉,德·安茹公爵。”
“你该说完了吧?”亨利不耐烦地说。
“瞧你说的!我还有三种人没说呢。”
“说。”
“他们都是最恨你的。”
“说。”
“首先是天主教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