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面前讲到的那些事件的几天以后,一天上午有一乘轿子由几个穿着德·吉兹先生府的服饰的绅士护送着,抬进了卢佛宫,接着有人向纳瓦拉王后通报,德·内韦尔公爵夫人请求赐给她觐见的荣幸。

玛格丽特正在接见德·索弗夫人。美丽的男爵夫人在称病以后,这还是第一次出门。她的病宫廷中纷纷议论了差不多有一个星期,她知道王后在国王面前曾经表示过极大的关怀,因此她来向她表示感谢。

玛格丽特祝贺她病体康复,祝贺她幸运地逃脱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古怪的疾病;身为法国公主的玛格丽特,不会不估计到这场疾病的严重性。

“我希望您来参加已经推迟了一次的大围猎,”玛格丽特说,“明天肯定举行。就冬天来说,天气还算暖和。太阳已经把泥土晒软,我们的猎人们都说再比这更合适的日子没有了。”

“可是,夫人,”男爵夫人说,“我不知道我的身体是不是完全恢复了。”

“得啦!”玛格丽特说,“您尽量试试看。再说,我是一个女战士,我曾经要国王准备一匹小贝亚恩马,这匹马本来应该是我骑的,您骑起来一定很合适。这件事您没有听人谈起过?”

“谈起过,夫人,不过我不知道这匹小马被荣幸地指定供陛下骑用。否则我决不会接受。”

“出于骄傲,男爵夫人?”

“不是,夫人,正相反,是出于谦恭。”

“那么,您来罗?”

“陛下太抬举我了。既然是陛下命令,我一定来。”

正是在这时候有人通报德·内韦尔公爵夫人来到。玛格丽特听到公爵夫人的名字,情不自禁地流露出高兴的神色,男爵夫人明白两位夫人有话要谈,她立起身来告辞。

“好,明天见,”玛格丽特说。

“明天见,夫人。”

“噢,对啦!男爵夫人,”玛格丽特一边做着进客的手势,一边继续说,“您知道,在公开场合我恨您,因为我的醋心非常重。”

“可是在私下里呢?”德·索弗夫人问道。

“啊!在私下里,我不仅仅原谅您,而且还感激您,”

“那么,请陛下准许……”

玛格丽特把手伸给男爵夫人,男爵夫人恭恭敬敬地吻了一下,然后深深地行了一个屈膝礼,走了出去。

德·索弗夫人象一只拴住的小山羊被放开了那样,蹦蹦跳跳地跨上楼去。在这时候,德·内韦尔夫人和王后非常殷勤周到地客套了一番,使得护送她进来的那些绅士有时间退出去。

“吉洛娜,”玛格丽特等到最后一个绅士出去,门关上以后叫道,“吉洛娜,别让任何人来打断我们的谈话。”

“对,”公爵夫人说,“因为我们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谈。”

她和纳瓦拉王后曾经约定要亲密相处,她在确信不会有人来打扰以后,毫不客气地挑了一个座位坐下来。纳瓦拉王后坐在她那个离炉火近而又晒得到太阳的位子上。

“好吧,”玛格丽特面带笑容地说,“咱们的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他怎么样了?”

“我亲爱的王后,”公爵夫人说,“我可以发誓说,他是个神话般的人物。他的才智是无与伦比的,而且永远不会枯竭。他的俏皮话能够使遗骸盒子里的圣人都笑痛肚子。总之,这是一个披着天主教徒皮的最狂热的异教徒。我迷上他了。你呢,你拿你那个阿波罗①怎么样了?”

——

①阿波罗: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权力很大;主管光明、青春、畜牧、音乐、诗歌,并代表主神宙斯宣告神旨。

——

“唉!”玛格丽特叹了口气。

“啊!啊!你这声‘唉’叫我多么害怕啊,亲爱的王后!这么说,这个温柔的拉莫尔,他太恭恭敬敬或者太多愁善感了!我不得不承认,他跟他的朋友柯柯纳完全相反。”

“不,他也有他高兴或者不高兴的时候,”玛格丽特说,“这声‘唉’只跟我自己有关。”

“那是什么意思呢?”

“我亲爱的公爵夫人,意思是我非常担心我真的爱上他了。”

“真的吗?”

“以玛格丽特的人格担保!”

“啊!太好了!我们要过过快乐的生活了!”昂利埃特大声嚷了起来。“一点儿爱情,这是我的梦想,大量爱情,这是您的梦想。亲爱的、博学的王后,通过爱使心灵得到休息,在狂热之后能够满意地微笑,那有多么甜蜜啊,是不呢?啊!玛格丽特,我预料到我们将要有一年时间过得非常幸福。”

“你这么相信吗?”王后说;“我是,正相反,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是通过一层薄纱看事物。所有这些政治使我忧心忡忡。噢,对啦!你得知道你的阿尼巴尔是不是象看上去那样对我的弟弟忠心。你要把这一点了解清楚,这很重要。”

“他,忠于一个什么人或者一样什么东西!一看就知道你不象我那么了解他。如果说他会忠于什么东西的话,那将是忠于他的野心,就是这么回事。你的弟弟如果是一个能许给他重赏的人,啊!那很好,他会忠于你的弟弟,可是,让你的弟弟记住,千万得履行许给他的诺言,否则的话,你的弟弟尽管是法兰西王子,也要当心!”

“真的吗?”

“就象我跟你说的一样真。说实在的,玛格丽特,有时候我驯服的这只老虎叫我自己也感到害怕。有一天我对他说:阿尼巴尔,您要当心,别欺骗我,因为您要是欺骗我!……不过我对他过么说时,我这双翠绿色眼睛的那种表情曾经使龙沙说过:

“德·内韦尔公爵夫人,那一震绿眼睛,在金黄色眼皮之下向我们射出的闪电,比狂风暴雨时二十位朱庇特在天空中射出的还要多。”

“后来呢?”

“后来啊!我还以为他要回答我:我,欺骗您!我,永远不会!等等,等等……你知道他怎么回答我吗?”

“不知道。”

“好,你倒是听听看,他是怎样一个人:‘您啊,’他回答,‘如果您欺骗我,您也要当心;因为尽管您是公爵夫人……’他说这些话时不仅用眼睛威胁我,而且用他那又瘦又尖的指头威胁我,他的指甲剪得象铁矛一样,几乎伸到了我的鼻子底下。这时候,我可怜的王后,我得向你承认,他脸上的表情确实叫人害怕,我不禁打起哆嗦来了,然而你也知道,我不是一个胆小鬼。”

“威胁你,威胁你昂利埃特!他有这个胆子?”

“啊!见鬼!我也狠狠地威胁他!话说回来,是他有道理。你看见了,他的忠心是有一定程度的,或者不如说,程度很不一定。”

“以后我们会看见的,”玛格丽特想着心思,说道,“我要找拉莫尔谈。你没有别的事要跟我谈吗?”

“有,有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的。可是,有什么办法,你先跟我谈起更加有趣的事。我得到了一些消息。”

“罗马来的?”

“是的,我丈夫的一个信使。”

“噢!波兰的事吗?”

“情况好极了。你也许用不到几天就可以摆脱你的哥哥德·安茹了。”

“这么说教皇已经认可对他的选定?”

“是的,我亲爱的。”

“可你竟不对我说!”玛格丽特叫了起来。“啊!快,快,我要听详细情况。”

“啊!真的,我知道的全告诉你了。等一等,让我把德·内韦尔先生的信给你看。瞧,在这儿。啊,不,不,这是阿尼巴尔写的诗,糟透了的诗,我可怜的玛格丽特,他写不出好的来。瞧,这一次对了,在这儿。不,又不是,这是我写的一封短信,我带来请你让拉莫尔交给他。啊!这一次终于找到了,这就是那封有关的信。”

德·内韦尔夫人把信交给王后。

玛格丽特连忙把信展开,看了一遍。除了她从她朋友嘴里刚听到的那些以外,这封信也确实没有谈到别的什么情况。

“这封信体是怎样收到的?”王后继续又问了一句。

“我丈夫的一个信使送来的,他得到命令在进卢佛宫以前先到德·吉兹府,在送国王的那封信以前先把这封信交给我。我知道王后重视这个消息,我曾经写信给德·内韦尔先生要他这么做。你看,他乖乖地听从了。他可不象柯柯纳这么狠心。现在在整个巴黎只有国王、你和我知道这个消息;除非是跟在我们的信使后面的那个人……”

“什么人?”

“啊!多么可怕的行当!你想一想那个不幸的信使精疲力竭,满身尘土,来到的情形吧。他不分昼夜,一连跑了七天,一刻也不停留。”

“可是你刚才谈到的那个人呢?”

“等一等。这个可怜的信使,后面始终跟着一个相貌凶恶的人,和他一样也有替换的马匹,在这四百法里的路程中和他跑得一样快,所以他提心吊胆,随时随刻都有可能在背上挨一颗手枪子弹。两个人同时到达圣玛塞尔关卡,两个人都顺着穆弗塔尔街飞驰,两个人都穿过了旧城。但是下了圣母桥,我们的信使向右转,另外一个人在小城堡广场向左转,象脱弦的飞箭一样沿着卢佛宫那个方向的河岸奔去。”

“谢谢,我的好昂利埃特,谢谢,”玛格丽特叫了起来。“你说得对,这是一些非常有趣的消息。这另外一个信使是去见谁呢,我会知道的。请你离开我吧,今天晚上,蒂宗街见,对不对?明天,打猎见;千万要挑一匹烈性子的马,它狂奔起来,我们就可以单独在一起了。今天晚上我会告诉你,你应该从你的柯柯纳的嘴里探听出什么事。”

“你不会忘了我的信吧?”德·内韦尔公爵夫人笑着说。

“忘不了,忘不了,你放心,他会收到的,会及时收到的。”

德·内韦尔夫人走了,玛格丽特立刻打发人去找亨利,亨利连忙赶来,她把德·内韦尔公爵的信交给他。

“啊!啊!”他说。

玛格丽特接着又把两个信使的事讲给他听。

“不错,”亨利说,“我看见他进卢佛宫。”

“也许是去见太后?”

“不,这我可以肯定,因为我正巧立在走廊上,我没有看见任何人过去。”

“那么。”“玛格丽特望着她丈夫,说道,“这一定是……”

“去见你的弟弟德·阿朗松,对不对?”亨利说。

“是的,可是怎么才能知道?”

“难道不能,”亨利漫不经心地问道,“打发人去把那两个绅听找一个来问问……”

“您说得对,陛下!”玛格丽特说,她丈夫的建议正中她的下怀。“我派人去找德·拉莫尔先生……吉洛娜!吉洛娜!”

年轻姑娘来了。

“我要立刻跟德·拉莫尔先生谈话。”“王后对她说。“想办法找到他,把他请到这儿来。”

吉洛娜走了。亨利坐在一张桌子面前,桌子上放着一本阿尔贝·丢勒①的版画插图的德文书。他开始看这本书,看得那么专心,拉莫尔来了,他仿佛都没有听见,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抬。

——

①阿尔贝·丢勒(1471-1528):德国宗教改革运动时期的油画家、版画家、雕塑家、建筑家。代表作品有木刻组画《启示录》等。

——

年轻人呢,看见国王在玛格丽特这里,立在卧房门口,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急得脸色发了白。

玛格丽特向他走过去。

“德·拉莫尔先生,”她问,“您可以告诉我今天是谁在德·阿朗松的住所值班吗?”

“柯柯纳,夫人……”拉莫尔说。

“请您替我向他打听一下,他是不是请了一个浑身是泥,好象骑马奔驰了一段长路的人去见他的主人。”

“啊!夫人,我担心他不会告诉我,近几天来他变得不爱说话了。”

“真的!不过您把这封短信交给他,我看,他应该说点什么来作为交换。”

“公爵夫人的!……啊!有了这封信,我去试试看。”

“您再补充一句,”玛格丽特压低声音说,“这封信就是他今天晚上进入您知道的那所房子的安全通行证。”

“我是,夫人,”拉莫尔低声说,“我的安全通行证是什么?”

“您报您的名字就行了。”

“给我吧,夫人,给我吧,”拉莫尔说,充满爱情的心在剧烈跳动,“一切都包在我身上好了。”

他走了。

“我们明天就可以知道德·阿朗松公爵是不是得到了有关波兰事件的通知了,”玛格丽特转过身,一边朝她丈夫走来,一边说。

“这位德·拉莫尔先生倒真是个可爱的仆人,”贝亚恩人说,脸上露出只有他才有的那种微笑。“对了……见鬼!我要帮助他发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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